QE的长期影响和隐藏风险

我们在定论前恐仍需要更多观察。即使如此,如同英美央行,欧日央行近年也越来越积极使用前瞻指引作,为货币政策工具之一,往后QE信号可能只会越来越透明。

各央行前瞻指引的差异性,也会对QE信号管道的效力有影响,一般来说,定量(quantitative)指引的效果会比定向(qualitative)指引效果来得好。以QE较成功的案例——美国和英国——来看,清楚的前瞻指引,有助于市场了解央行所采取的行动,并影响投资者的预期心理,而更透明的指引,也可在金融危机中增加央行的可信度。

另一方面,信号管道和预期理论虽然在金融危机中可镇定市场,但同理,长期低利率和QE也可将经济推入另一种恶性循环:当货币的时间成本(也就是利息)为零或负数,代表央行认为货币无法在经济中有效被利用,疲软的经济需要“便宜的信贷”(cheap credit)来扶持,加深市场对未来经济低迷的期待,间接影响到投资意愿。

然而,即便QE普遍化,实际上经济学家对这项政策的了解仍非常有限。正如美国联准会前主席伯南克就曾逗趣地说道:“QE最大的问题是它实际上有用,但理论上却行不通。” 

信号传递最知名的案例,绝对是2012年欧债危机,意大利经济学家、当时的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力挽狂澜,宣言会“不惜一切代价”维系欧元区,成功化险为夷,回稳欧元国家债权收益率。在QE中,信号传递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出现金融危机时,给投资人打下一支强心针,利用前瞻指引确保债市、股市流通,让后续的操作能成功执行。

一般来说,央行会透过购买或抛售短期国债,来调整国内货币流通量,但当短期利率已经低至零或甚至零以下时,央行就不能再透过这种传统的货币政策,来影响货币流通量。QE与一般的公开市场操作不同,央行在扩张时买入的资产,不限于流通性最高的短期国债;视各央行操作,可能包含长期国债、不动产担保证券(MBS)、不动产投资信托基金(REIT)、指数股票型基金(ETF)等。

然而,伯南克在去年底美国经济协会的最近一篇致词,却反驳了这种说法,认为QE的实用性不限于风波中或风波后。信号在第一轮与后续几次QE差异,可追究于市场期待。由于第一轮市场吸收的新资讯较大,反应也会因此较明显,而后续几轮市场已对央行进行后一轮的QE有些盘算,因此市场价格已反映对新一轮QE的期待。

另一方面,投资组合平衡则建立在金融资产之间存在不可替代性,而当央行大量买入长期国债,使其殖利率降低时,投资人追求更高回报,就会改变他们投资组合上的资产,并增加一些类似但较高风险的资产,来达到目标回报率。国债以外的市场藉此流动性增加,间接影响到银行贷款利息和贷款意愿。因为贷款容易且个人财富(个人投资、退休基金、不动产等)价值保持,消费者的消费意愿增加,并带动经济走出危机。

QE如何影响经济?

虽然我们对QE的理解仍然有限,而且QE可能造成的问题也尚未解决,但无庸置疑,在零利率或负利率的环境中,QE成了央行的救星。经济对QE成瘾,但没有它,金融风暴的后果和这次疫情的经济损失,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承担。

QE的存在,颠覆了华尔街金融危机前我们对货币政策的认知,长期仰赖QE,恐怕也将渐渐改变我们所认知的金融系统、央行运作和政府开销及财政政策。至于QE最后究竟是神药还是毒药,我们只能等待未来揭晓。

一篇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UMass Amherst)的QE研究显示,虽然房贷的作用不明确,就业率的变化确实有帮助减缓收入不平等,但财务回报不但抵销此减缓作用,还小幅超出,整体而言,QE效果仍是累退的(regressive)。QE的运作并没有针对某些较需要房贷优惠的地区或人群,它触发的市场机制也不会限制受惠对象。它只是单纯的货币政策,并没有任何法规变化、政治动机,至于须不须要顾虑到增加贫富不均的问题,恐怕还要再研究。

量化宽松有效吗?

基本上,央行借由QE确保金融市场流动性,进一步影响消费者、投资者和借贷者,以此协助经济复甦、回归正常通膨目标。

1994年,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首次在会后公开讨论内容,理性预期假说也渐渐成为货币政策考量因素的一环。金融危机后,QE中的信号传递管道更是使这项“非典型”央行策略普遍化,至今仍受各国央行经济学家广为研究与讨论。

现已有许多学术观察研究指出,QE确实有效改变银行的风险态度,并确实增加银行贷款占总资产的比例。合理来说,贷款增加可有效扶持企业投资、个人买房等商业活动,借此带动经济、增加就业。确实,现已有央行研究和学术研究表明,QE透过银行可对就业市场造成正面影响,但同时也有研究显示,效力可能伴随其他副作用。

基本上,QE让融资变得无比便宜,过高的市场估值却让一些营运不佳、本该倒闭的“殭尸企业”仰赖低利息苟活。金融市场宛如染瘾,对任何紧缩政策反应过度,不愿让弱者自然倒闭。QE的隐性风险原形毕露:即使经济渐有起色,央行也难以紧缩、升息,等真正的风波来临,央行只剩下QE这个工具,且效果已不如第一次使用佳。

从近代金融历史经验来看,央行失去自主性恐怕是所有隐性危机中最危险的,政府印钞还债是一个国家最快失去公信力并步入滞胀的方式。QE这种非典型货币政策的正常化,恐怕模糊央行与政府之间的界线,甚至让央行背负民选官员所不愿承担的长期经济、社会不均的风险,任民选官员享受短视的经济膨胀。

在各个学术研究中,无论所观察的国家,都可以发现第一轮的QE,往往会比后期的QE效力来得高。透过事件研究法(Event Study),经济学家可观察市场在QE宣布后的短时间,来检讨信号传递管道的效用,这些事件研究法的“事件窗口”甚至短至30分钟。这可能是因为信号传递管道仰赖市场心理,而第一轮的QE往往离金融危机爆发的时间点较近,也因次第一轮QE带给市场的安抚作用较高。

QE是否增加贫富不均?这个问题有两派说法:央行派认为QE能有效增加就业机会,且效果在中低收入区域不但较为明显又更长效,有助于缩减贫富差距。QE购入大量MBS更是让房债利息降低,有助于一般家庭减低购屋压力。然而,与央行背道而驰,业界和学术人士则指出,长期的低利率环境使融资更容易,让“富人”可以更容易购买资产,让资产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就目前的证据显示,QE确实对银行和实体经济有一定的正面影响,然而,我们仍对QE所可能带来的副作用并不熟悉。QE的长期影响和所可能带来的隐忧,包含增加收入不平等、金融体系过度依赖货币政策和央行失去中立性,不可忽略。

因此,央行透过QE在市场购买资产、提升股债价格,主要惠及有资产的中上阶层,低利率环境降低存款利息,更是加剧两者投报率之差。事实上,这两派说法都指出一个核心问题:QE借由资本市场影响实体经济,但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受的影响更深?我认为,应该是前者。

相对于前瞻指引,量化宽松通过投资组合再平衡机制起作用,也是主流经济学家解释QE作用之一的方法,但这个管道因为效果需要较长时间观测,且难以从各种事件、政策中孤立出QE作为独立因素,所以并不如前瞻指引容易证明。

自2008年华尔街金融危机以来,量化宽松(Quantitative Easing,简称QE)在全球央行政策中成了重要的一环。虽然过往被认为是非典型货币政策,在低利率成新常态的今日,别无他法的央行也不再忌讳使用QE来避免通缩。

1930年的大萧条使QE首次问世,在美国国会的支持下,联准会购入1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当时,央行和政府的关系仍然暧昧,货币政策的“中立性”还是个模糊的概念。一直到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上任,大幅升息来控制1970、80年代的恶性通膨后,联准会才带领全球央行进入央行独立的时代。然而,今天各国央行和政府之间的关联性,也再次被QE所唤起。

虽然QE历史可追溯到美国1930年经济大萧条,QE机制背后的理论至今仍被经济学家广泛讨论。离金融危机已过了逾十年,各国央行也推出不同情形、不同版本的QE,即使理论仍受争议,经济学家也已有案例可观察QE实际效果,也渐渐研究出QE的各种理论和实际效力。本质上,量化宽松虽然似乎能够在短期内稳定经济,对于经济长远的影响似乎弊大于利。

其实,QE对资本市场的影响比实体经济还深,并不令人意外,但背后的隐藏风险,却可能改变央行往后的运作方式。自从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美国的金融市场进入了超过10年的牛市,止于疫情下被迫暂停的美国经济。然而,即使美国失业率创新高,股市却已开始慢慢回升,实体经济无法反映出金融市场的乐观,两者彷彿渐行渐远。

虽然我们对QE的理解仍然有限,而且QE所可能造成的问题也尚未解决,但无庸置疑,在零利率或负利率的环境中,QE成了央行的救星。经济对QE成瘾,但没有它,金融危机的后果和这次疫情的经济损失,恐怕也不是我们所能承担的。

影响经济增长的因素有很多种,可能包含财政政策、技术发展、人口结构等,QE对各国在金融危机、债务风暴后的经济复苏有多大的贡献,也因此难以衡量。然而,透过观察各个QE的时间点、市场变化来看,经济学家仍可研究影响QE效力的因素可能有哪些,而这些效力也与先前所提的主要两个管道相关。

QE要产生作用,须透过不同管道影响投资市场和消费者、投资人信心和行动。其中,最广为讨论的主要有两种管道:信号传递管道(signaling channel)和投资组合平衡管道(portfolio rebalancing channel)。前者与前瞻指引没什么不同,透过透明、公开的沟通策略,来引导社会大众对央行政策走向的期待,并借由预期心理来协助达成期望效果。信号传递算是央行政策中较新的策略:过往央行认为只有保持神秘,货币政策才能成功,但这个观念被诺贝尔经济学家罗伯特·卢卡斯(Robert E. Lucas)所推翻。

金融市场虽被人为冲高,却失去影响实体经济的能力,最终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更重要的是,无限的QE让政府可大幅举债,并将过高的债务抛向央行的资产负债表。严重一点,央行的独立性可能受到挑战,使其被视为政府的“印钞机”。

另外,如果央行因QE所承担的风险而产生损失(也就是资产贬值,使其低于负债),须由国库吸收,虽然不影响央行正常运作,但可能使其受政府施压或公信力减弱,让央行行长无法公正地选择适当的货币政策。虽然这些危机都不是QE所直接引发,却是它为央行带来的隐性风险,而QE“正常化”使央行更长期暴露在这些风险中。当这些危机真的爆发时,恐怕任何央行工具都无法承受后果,造成经济失控。

(作者是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

另一方面,虽然观察时间较长且较不容易,投资组合平衡管道的效力,则可借由观察QE后的银行贷款意愿,来检测其对经济复苏的贡献。一般商业银行须在贷款和债券之间做选择,而若央行特意大举购买长债,以压低购债者的投资报酬率,贷款和债券的投报率差扩大,让银行更愿意选择两者相较之下风险较高的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