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太多了”,当你拒绝“当我们没有在看它们的时候,事物就是我们看它们时那个模样”这样的答案,哲学就诞生了,小说就诞生了。土耳其小说家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就让一种颜色、一枚金币、一只鹳鸟、一颗橄榄、一棵树、一条狗、一匹马等等参与叙述。可是,当你体认到“我们都是事物的访客,它们大多/比我们更漠不关心,当我们离开它们”,诗就诞生了。美国德裔诗人穆勒一针见血,她写,活在事物当中,我们感到孤独,所以我们会给时钟一张脸孔,给椅子一个靠背,给桌子四只脚,给国家一颗心,给风暴一只眼,给洞一个口,这样我们才能躲进安全之处。
让我沿着萨拉马戈的思路往前走。如果事物会说话,它们对我们会有什么看法?被卖掉了的旧书会痛骂我们负心吗?被回收了的手机会哭诉我们变心吗?垃圾桶会可惜我们删除的诗文吗?洗衣机会嫌弃我们脏污的衣裤吗?围巾会因爱成恨企图谋杀主人吗?路灯会呈堂供证它目击的案件吗?桌子会劝我们快点减肥吗?睡床会叫我们别太激情吗?或者它们会说“你想太多了”,如果事物会说话?
法国哲学家德瓦(Roger-Pol Droit)这本《51种物恋》,顶多只是在为事物发声,并非真的让事物说话。他之所以能够写出这样一本引人入胜发人省思的书,其实恰恰就是因为“想太多了”,每篇都是他对某一样事物的颂歌。这些事物都是人类制品,就在我们身边,看似沉默驯服,实则始终牵制我们,甚至掳获我们,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在在都依赖着它们,而它们也依赖我们才能存在,才有意义,才有价值。
所谓意义,当然也是我们自己添加在事物的身上,尽管是多余的,瓦德并不否认多余的必要性:“多余之物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生存必需品……即使在最原始的人身上,也能看到这种奢华。”是多余的。碗充满了母性。钥匙象征信任。回纹针默默奉献。太阳眼镜不是为了遮挡世界而是为了掩饰自己。原著书名直译意即“事物最新消息”(Demières Nouvelles des Choses),英译本则改成“事物最近好吗”,谁会去问一件事物好不好呢,除了自作多情的人。反之,对于事物来说,我们不具任何意义。就像巴勒斯坦诗人达维许说的,当我们离开它们,事物比我们想象中更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