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书,是我自中学时代就喜欢读的。俄罗斯套娃、地毯,是早年行走俄罗斯的纪念物。多年前写的文字,中学纪念册、大学纪念册,同学寄来的明信片和信。儿子小时候写给妈妈的母亲节卡片,甚至,他两岁时的涂鸦我都留着……我问自己,我想留住什么?
傍晚时分,雨声渐歇。
窗外落雨淅沥,远处雷声隐约。我坐在这里,跟旧家告别,也祝福曾经的我,然后,说再见。
每棵植物,都修剪一下枝条。然后,在心里跟它们说谢谢,郑重其事地道别。
大屋换小屋是我自己想要的,人生下半场要做减法,是时候简化生活,去除不必要的负累,活得轻松自由一些。但是,当很多东西带不走真的要丢弃时,情绪冲击的强烈还是始料未及。
在这里住了九年。我种的木瓜从小苗到大树,开花结果,后来在某个狂风暴雨夜不堪重负折断了,侧柏则越长越茁壮挺拔。胡姬花开过一批又一批,归于沉寂,九重葛依然繁花似锦。在这栋房子温暖的庇佑下,我的小男孩已成长为青年。
这次搬家,我足足搬了一个半月。
这个位置一向是我的座位,不知为什么当初每个家庭成员就这么很默契地选择了各自的座位,这些年都没变过。从我的角落可以看到客厅的全貌,还有玻璃拉门外我的植物,有不少是我自己插枝培植的。单单各种颜色的九重葛我就有11盆之多,我只留下3盆,其余都送人了。
(作者是新加坡注册中医师、电台兼职主持人,1994年来新)
我的那套沙发,比我儿子的年纪还大一点,记得他宝宝时候有一次刚给他喂完奶他就吐了,沙发成了灾难现场,害我清理了好一阵。前些年我妈妈来新的时候,喜欢挑那个单人座坐,看书看报。而我喜欢周末值班后,窝在三人座沙发里,微风中小睡一下。沙发非常宽大,皮质厚实,周边镶嵌铜钉,样式复古。因为太重太大,上回搬家时家人就说不如卖掉吧,价钱都谈好了,但我还是舍不得,临场反悔。它就这样跟着我搬了两次家,边角处不可避免地蹭破了一点皮。虽然有些旧了,但看起来就像一位优雅的老绅士。
这次,我要割舍它了。它的新主人是一位摄影师,他将把沙发摆在他的摄影沙龙里。我想象着不同的人坐到这充满时光感的复古沙发上,摆着各种姿势拍照。这是最好的安排。运它走之前的晚上,我找不到皮革保养膏,就用自己的护手霜,把它整个涂抹了一遍。我用手触摸它,一遍遍涂,一遍遍抚摩,透过那厚实略带粗糙的手感,我感觉它好似能与我沟通一样。
然而,我们身体的细胞,每七年便完全更新一次。单以物质层面来说,成长,也必然伴随着失去。孩子长大了,你有个成熟的大孩子,其实就失去了曾经赖在你怀里那个温软的小宝贝。是什么使你认定你的亲密爱人,还是当年初相识的那个他呢?你自己,都早已是迥然不同的人了。
在大部分东西已经搬去新家后的一段时间,我还住在旧家打理善后。说也奇怪,这大房子少了很多家具,不觉得空,反而觉得更舒适轻松。少了很多东西,也真没觉得多不方便。我不由得深深反省,我怎会存有这么多东西?我究竟需要多少?由此,我看到了自己的执念和不放手。我们舍不得物件,并非因物件本身的价值,是因为我们赋予了它情感,那上面附着了我们的经历,我们的时光,各种酸甜苦辣……我们舍不得的,其实是那个回不去的自己。
我特别把电脑从新家搬回来,坐在旧家客厅的角落,写这一篇稿。所有的家具都搬走了,客厅空荡荡的,除了餐桌以外只剩下钢琴,而这餐桌和钢琴不久后也要卖掉。
在我送走每一件家具前,我都细心地将它们擦干净。每棵植物,都修剪一下枝条。然后,在心里跟它们说谢谢,郑重其事地道别。
客房,是给我父母来小住准备的。晚间,他们两人常坐在客房外的露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时,茉莉花开得正好,浓郁的花香沁入月色里……那一套家具,我卖给了一个马来族年轻人。为了省钱,他只带了弟弟一起来搬。看起来不太壮的两个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跑得气喘吁吁,后来我也加入帮忙,三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家具全部搬下来。他才24岁,刚结婚,做清洁工,收入微薄。我看到的是年轻的丈夫为了给妻子好一点的生活在付出努力。家具转到他手里,这是最好的安排。
在我送走每一件家具前,我都细心地将它们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