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界悲痛无比。
人们常津津乐道扬颂斯指挥下的乐团的杰出音色,特别是他指挥下的合唱团,更是有一种异常神圣的味道。听一听他指挥的合唱团演唱的一些宗教作品,比如《安魂曲》,音色空明而纯洁,细腻而富于变化,焕发出夺目的色彩。
人间空蒙,余音缭绕,音乐仿佛渐渐地、渐渐地远离执着于世俗琐事的我们而去。
那天,特意观看了扬颂斯最后一次指挥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的音乐会演奏片段,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的第四乐章,一样的,分明觉得他有些力不从心了,然而,他在音乐的最后阶段使劲用上了高高在上的心灵感应和召唤,来征服和排除那一切在音乐和灵魂“以下”的因素,使得演出效果格外地辉煌荣耀。看完,我眼中闪着泪光。
著名指挥大师马里斯·扬颂斯于2019年11月30日因急性心力衰竭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他自己的家中去世,享年76岁。
由此,我回忆起个人的一次偶遇:前几年跟团在波罗的海三国旅游时,途中去一个拉脱维亚的教堂参观,当地导游,一个戴眼镜的活泼女青年,如数家珍地解说展出的文物和经卷。休息时我和她闲聊道,我猜想她在大学里学习历史,她答,正是,她热衷研究的是宗教史,特别是中东地区的宗教史。她兴奋地告诉我,她不久后就要飞去以色列,要实地“考古”那里的希伯来教堂文化。她的求知欲,她的不可动摇的虔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此刻,当我写到拉脱维亚指挥家扬颂斯棒下的那些“宗教性合唱”的魅力,对照那位拉脱维亚女青年导游刚刚起步的“心路历程”的闪亮点,唏嘘不已,真可谓是,什么样的地方,不管大小,注定了什么样的地杰人灵。
逝者如斯,音乐远离渺小又渺小的我们而去!
整整10秒钟的停顿。
而历数往事,曾经在“大国”度过了青春岁月的我,因而加倍怅然。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世事洞然,音乐毕竟远离庸俗凄切的我们而去。
在那个采访过程中,明显看出,年老久病的扬颂斯有点体力不支,神态疲惫,但是,在镜头面前,尤其是在那位如花似月的女主持旁边,他由始至终在竭力捍卫一代文化大师的风范,也在小心维护一位智慧老者的尊严。无疑,整个过程中,他比她更是生动的榜样,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这样。
有人赞扬他“音乐不能停”的精神,但是我认为,对于这样的已经高登殿堂的艺术圣者来说,我们已经无缘无德再能用“精神”两字描述他们了。
因为可能的先天遗传缺陷,或是天妒英才,大师的心脏一直有问题。1996年他也曾在挪威的奥斯陆与死神擦肩而过,当时他在指挥普契尼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最后一幕时,也是心脏病突发,倒在了指挥台上。那时节,根据他的病情,美国外科医生在他的胸口安装了一个心脏起搏器。他一度考虑退休,但是后来还是“放不下”,毅然重返他热爱的指挥台。
庄严肃穆、空阔寂寥的教堂大厅内,几十名黑衣黑裤的古典乐手神情专注,意念清灵。继而——西贝柳斯《悲伤圆舞曲》(Valse Triste)的旋律舒展凝缓地充满整个空间和心绪──这是荷兰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在深情演奏他们的前任指挥马里斯·扬颂斯(Mariss Jansons)最喜爱的乐曲之一,以沉痛悼念这位“乐坛荣誉教父”与世长辞。
去年,英国著名的古典音乐网站Bachtrack公布了一组全新的世界十大交响乐团及指挥家排名,这一榜单由全球各地的音乐评论家和发烧友记者投票选出。柏林爱乐乐团、荷兰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和维也纳爱乐乐团无可争议地排名前三,它们基本可划为当今管弦乐团世界的第一阵营。在近年的几个类似榜单中,世界性的三甲位置也被这三家乐团牢牢锁定,只是先后顺序略有不同──这样的定局肯定包含了扬颂斯不朽的“历史功劳”。所以,在这张最新的榜单上,“备受尊敬的”马里斯·扬颂斯排名第三,评论界称之为“较无争议”──相当含蓄的意思是,他应该排在更前。
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扬颂斯逐渐成为西方乐团的指挥大腕。2003年,他担任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紧接着,2004年,扬颂斯欣然接受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首席指挥的职务。直至那时,扬颂斯成为少有的同时担任欧洲两个顶级乐团首席指挥的指挥家。须要指出的是,其时“波罗的海三国”已经从苏联分离出来,作为来自“小地方”拉脱维亚的音乐家,获得那份殊荣就更为难得。
遗憾,那可能是大师最后一次接受采访了。
看了扬颂斯2019年4月为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新乐季/新乐厅即将开幕所作的采访视频,深深为他崇高谦卑的人品所感动。谈到音乐,他14岁就开始在苏联的列宁格勒音乐学院学习指挥,24岁在国外留学时获著名指挥卡拉扬赏识,有机会作为受邀助理长期跟随卡拉扬,可是却因为当时的铁幕政治环境的限制,他只能回去并继续留在苏联——强悍的意识形态超越了“无足轻重”的纯粹音乐,那样的事情,想必给年轻的音乐家造成了莫大的内心痛楚;谈及个人爱好,他先介绍了他养的那条狗,自嘲说虽然那也许不属于爱好,但显然他把它看作生活和家庭的一部分,可以看出大师认可“生命大同”的理念。他也回想起他早年喜爱打篮球,他是出生在里加的拉脱维亚人,而篮球是拉脱维亚的“国球”嘛——合理的推论是,人生长途中,音乐让他在某种意义上摆脱了“国籍”,然而音乐又让他在另一层意义上更加回归更加看重自己的“国籍”,所以,他超越了又还没有彻底超越某种“界限”;谈到“世界观”,他严肃指出,如果一个人整天被房间里的“四座墙”围牢,不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他就变成“被动的”,几乎没有人生乐趣的人。此所以,扬颂斯指挥棒下的音乐总能展现温暖清晰的洞察力。
(作者是本地写作人)
其实,2019年早些时候,扬颂斯在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出时曾倒在了指挥台上,好在及时抢救过来。之后他被迫取消了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在卡内基音乐厅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