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到中国,新时代的坐标可以用两个轴线来标识:社会主义轴和世界历史轴。二者都由一系列普世性的历史课题组成。
它是从多方面来定义的。首先,由于进入新时代已经10年了,可以从成就或“干了什么”来定义。“10年来,我们经历了对党和人民事业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三件大事:一是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三是完成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史任务,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二十大报告称:“新时代10年的伟大变革,在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至于“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里程碑意义”等,不仅虚,也是老调。“中国式现代化”是个新提法,但剥开豆荚,里面的豆子大家都很熟悉:它“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这些都没有错,但是否揭示了新时代的本质特征呢?抑或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么新?
遗憾的是,尽管是多角度、多方位,这些定义显得杂乱,并没有做到层层深入地揭示本质,而更多是在溢美辞藻中打转,让人不得要领。仔细分析一下:在10年三件大事中,建党100周年无论如何都会到来;“进入新时代”是同义反复,消灭绝对贫困和实现小康是个长期努力的过程,并非新时代独有。在今后的任务中,“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至少可以上溯到戊戌六君子和孙中山。“第二个百年目标”不过是对同样目标的再包装而已。“共同富裕”“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为人类做贡献”等也都是旧雄心。“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是邓小平时代“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的变种,没有本质区别。方法论中叙述的,也同毛泽东长期倡导的没有太大区别。
对于断代史学家来说,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特质——典型的生产力标志,独特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结构,历史事件、人物、过程和对后世的影响等等,构成了历史发展不可替代的环节。同史学家总结过去不同,政治人物划代总是面向未来,想表明自己的时代对民族、国家、人民甚至世界前途的重要性或决定意义。但未来是无法预卜的,这就使他们所称的“新时代”总有些悬乎玄哉。中共又是怎么定义这个从中共十九大以来,就不断宣传造势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的呢?
全球化的突然逆转,国际关系的碎片化和国际局势的持续动荡,民主国家政治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危机,中国崛起在全世界造成的震荡,气候变暖引起的一系列问题,新技术革命带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等等,都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它们构成了新时代的坐标体系。如果不能把握它们,或者对新时代的定义和认识不到位的话,就会导致政策制定缺乏方向感,创新力度不够,过多受习惯思维的干扰,甚至走偏道路、错失大好历史机遇。
或许正是新时代定义中的这种不确定性或泛化倾向,使得“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也难以确切定义。中共于是干脆让人们去读它在不同文件里提出的“十个明确”“十四个坚持”“十三方面成就”,让他们自己去体会和理解这个新时代的新思想是怎么回事,只是强调它“着眼解决新时代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实际问题,不断回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人民之问、时代之问,作出符合中国实际和时代要求的正确回答,得出符合客观规律的科学认识,形成与时俱进的理论成果,更好指导中国实践”——又是溢美打转多于实质内容。
共同富裕。这不光是社会主义,也是人类的共同主题。中共在意识上无疑是领先于时代的,这是因为它将“共同富裕”看作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但它在实际措施上仍举步维艰。贫富两极分化是世界难题,直接导致新自由主义的破产和西方国家的普遍动荡,但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潜在优势。中国在这方面的任务才刚刚起步。邓小平认为,在社会主义分配制度下,即便中国没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那么高的人均收入,生活也会过得不错。实现这个理想的方法尚待探索,但可以肯定,走资本主义道路永远达不到共同富裕的目标。与毛时代的穷过渡不同,现在搞社会主义有相当的物质基础,起点高,模式新,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些。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全球化的突然逆转,国际关系的碎片化和国际局势的持续动荡,民主国家政治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危机,中国崛起在全世界造成的震荡,气候变暖引起的一系列问题,新技术革命带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等等,都有划时代意义,它们构成了新时代的坐标体系。如果不能把握它们,就会导致政策制定缺乏方向感,创新力度不够,甚至走偏道路、错失大好历史机遇。
重塑资本。历史很可能证明货币和市场交换永远无法消灭,社会主义能做的是重塑而不是消灭资本。也就是说,社会主义中国的资本与国际资本有可能并非同质;它追求的目标和承担的义务同国际资本不同,企业家的回报也有异于纯粹意义上的资本家。共产党应该做的不是消灭资本,而是重塑资本,使企业家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中坚力量。数十年来经济学的发展中,出现了一个新概念:社会企业(social enterprise)。创建这类企业的目的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改变大批民众的命运,使他们能够摆脱贫困,走上自我发展的致富之路。经济变革的前沿,还出现了一大批奉行以社会贡献或个性解放为目的的新型企业和经济活动,如DIY和创客运动、共享经济、平台合作经济等等,都带有社会主义性质。但遗憾的是,它们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的生存条件,似乎比在社会主义中国还好。
社会主义已有500年历史,它的基本诉求变化不大,但实现它们的政治主张多种多样。在社会主义坐标下的主要任务包括:
其次,由于“新时期”至少要持续到本世纪中叶,因此也可以从“要干什么”来定义:“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最后,中共甚至还从世界观和方法论来定义这个新时代:“必须坚持人民至上;必须坚持自信自立;必须坚持守正创新;必须坚持问题导向;必须坚持系统观念;必须坚持胸怀天下”。
新时代的社会主义轴线
这种兜圈子、不得要领的定义法有以人划代之嫌。全世界想青史留名的政治人物都有这种冲动。这算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政客原罪”吧。但这并不能证明新时代不存在。中共总书记习近平“百年不遇的大变局”的论断,准确抓住了这个时代的特征,并不断为时事发展所证明。
再次,中共还从历史方位来定义新时代。正式推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十九大报告如此描绘:“这个新时代,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夺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的时代,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而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时代,是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不断创造美好生活、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时代,是全体中华儿女勠力同心、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时代,是我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不断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里,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人的全面发展。这是二十大明确提出来的目标。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一直是马克思主义批判的一个火力点。当今世界,人们沦为资本主义的多重奴隶:房奴、孩奴、公司奴、工作奴、债奴、五险一金奴等。财富越多,工作和生活越紧张,压力越大,精神越空虚,生活越没有意义;大多数人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当家作主。将人从资本主义的生产要素中解放出来,成为生活的主人,将精力用在创造发明和攀登文明和精神世界的高峰上,而不是将一生消耗在充当维系资本主义机器的螺丝丁上。这是马克思的终极理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应该有所作为。
定义新时代
克服周期性经济危机。社会主义是相对于资本主义的主张,它的一个主要任务是克服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这个任务在中国采用市场经济、融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后突出起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这方面的成绩不错,无论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2000年代的互联网泡沫危机、2008年的华尔街金融海啸,中国经济的基本盘都稳如泰山。但同所有资本主义市场一样,有支付能力的市场需求不足同样困扰着中国经济,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未竟之业。
不用说,这个新时代的新思想一推出,全国万众欢腾,异口同声地赞美“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称它“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催人奋进”等等。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意料中的:1亿党员干部,数千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和社科院马列所,上百“新思想”研究中心,上百万宣传干部人员等等。他们都在“四个意识”“两个维护”“两个确立”的紧锣密鼓中度日。众口一词说明不了什么,须要认真探讨的问题是:以上这些定义是否揭示出足够的特质来坐实这个新时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