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彼时我喜欢的是毕加索的蓝色时期和粉红时期。粉红时期之后的毕加索我越来越没有感觉,即使后来这位天才自诩“我只花了四年就能画得跟拉斐尔一样,但却花了一生画得跟小孩子一样”。画得跟小孩子一样和像小孩子一样画画之间不是等号,毕加索越画得跟小孩子一样就离童真越远,他不懂得享受失落童真的乐趣。
真正懂得颜色的是马蒂斯,真正懂得爱的是波纳尔。而波纳尔,恰恰就是毕加索最瞧不起的同行了。甚至不算同行,毕加索眼中的波纳尔只是个混混:“别跟我谈波纳尔。他干的事不是绘画。”波纳尔干的事确实不是绘画,而是爱,否则如何解释他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艺术倾注于爱妻身上?所以布列松说,毕加索不喜欢波纳尔,是因为毕加索缺乏温情。
最近捧读高栗传记《生来已逝》,读到高栗说“我痛恨亨利· 詹姆斯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除了毕加索”,嘴角就忍不住扬起一个共犯式的窃笑。当然,我并没有忘记自己仍是伤他闷透的文艺青年时曾经崇拜过毕加索,连同梵高、顾城、麦当娜和梅丽史翠普,如今回想起来不禁对那时的我自己翻白眼。
盛放即是衰亡,在场等同缺席,低回无异坚持。
恍惚想起30年前初次旅欧,旅行到马德里时,曾经到索菲亚王妃美术馆去看毕加索的名作《格尔尼卡》。站在这幅伟大的巨作前,我没有爱,只有钦佩。也许就是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喜欢毕加索了,除了有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他亲笔手写一句“我用所有的颜色来爱你”时有那么一点点感动之外。但这句话只说明了毕加索不懂颜色也不懂爱。
毕加索对波纳尔的尖酸刻薄只令我更爱波纳尔,但他讥诮波纳尔的画不过是“优柔寡断的大杂烩”倒没有错,“优柔寡断”恰恰就是波纳尔的画迷人之处,因为波纳尔是凭借回忆来绘画的,而没有比回忆更不可靠的了。也许,可能,或者。模糊,暧昧,恍惚。亡妻仍在沐浴,水光依然闪烁,猫咪继续弓身,花香尚未凋零。盛放即是衰亡,在场等同缺席,低回无异坚持。
不过这次重游巴黎,还是拉了同伴到毕加索美术馆去上香。因为持有巴黎博物馆通行证,六天之内可以免费参观各大美术馆,包括毕加索美术馆,在玛黑区乱走时总会不经意路过,索性把心一横进去放荡,反正时间在我们这一边。逛得有点心不在焉,不只因为对展出的画作没有感觉,也是因为展览厅的空气令人分心,时间穿过一扇又一扇门,过去、未来、现在,我们以为这样就走完了毕加索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