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那一边,我哥嫂退休后的业余生活也是各忙各的,鲜少交集。哥哥热衷于老年合唱团的阵容,担任男中音领唱,煞有介事;嫂嫂雷打不动参加里弄广场的大妈舞,成为铁杆核心,热情高涨;两人互相看低对方“爱好”,讥讽挖苦,“恶言相向”。有次我回去上海,正好中国共产党的某个重要纪念日要到了,他俩所属团队“殊途同归”,他们一连很多天一起参加上面组织的大阵仗排练演出,变得亲密无间。我笑说,是“党啊母亲”重新把你俩撮合到一块儿了。

楼上驾德士的Uncle退休了,他看上去仍然健壮,我问他,现在政府鼓励各行各业“做到老”,你为何不再多驾几年?他答,身体可以,眼睛不行了,女儿劝告“见好就收”,就“洗手不干”了。可是,人一辈子忙碌惯了,一旦闲下来,会很不习惯,经常看到Uncle在组屋楼下无所事事瞎转悠,像一辆寂寥的“空车”,或者是坐同一部电梯几上几下,返老还童,顽皮地骑“电动木马”……

老夫老妻,形态各异;姻缘苦乐,乃人生一大境界。

我相信,老夫老妻不是陌路人,只不过此生结伴登临到生命的千万米高峰,能够供“共同呼吸”的空气非常稀薄了,七情六欲容易消解于无形。

楼里另一对老夫老妻,倒总是一起运动,Auntie昂首阔步前行,Uncle亦步亦趋紧跟,避免并排,维持纪律;电梯里碰到他们,Uncle抱着小孙女,她哭喊吵闹,Auntie一个犀利眼神,Uncle心领神会,对小孙女悄声说句短语,她立刻就乖巧安静了。

我和妻子看到此等情景,相视一笑。而每当Uncle看到我俩一起进出,他都会边招呼边嚷嚷,哦你们很好,每次都是“夫妻双双”──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老夫老妻的问题。我们从未见过Uncle和他的Auntie在外相携走动,而是经常分别遇到,两人“各自为政”。有趣的是,Uncle会时常在背后埋怨Auntie乱买东西,Auntie呢,则会反复向“外人”吐槽,独自忙里忙外太过辛苦……

自家事细微,却感念最深:我和妻子习惯分开使用厕所,她常用厨房厕所,晚上睡前我在那儿刷牙时,看到马桶里漂着没冲干净的手纸,向她投诉,她说马桶老化,吸力不足。之后我看到类似情况,不再说什么,就用脸盆装水,联同马桶抽水,冲洗干净;老男人半夜起床小便,常在主人房厕所地面留有遗迹,第二天总发现妻子什么时候已经擦洗光洁──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老夫老妻的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