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对年画一向无甚概念,当明清至民初的百多幅年画,跨越漫漫时空冷不防出现在眼前,感到的是一种震撼,方才惊觉已置身一个从未细想、却纷华精彩的热闹世界。

好的展览,不仅让人获得知识、为人带来感动,也会让人看到自己的孤陋寡闻。看了展览才知道,年画大量以文史典故、传统戏剧、经典小说题材入画,如斩蛇释疑、雁门摘印、单骑救主,还有明传奇的百花公主,《红楼梦》里“暖香坞雅制春灯谜,还有汤显祖《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所谓“画中要有戏,百观才不腻”,历史人物的忠孝仁义,才子佳人的浪漫缠绵,就这样藉着年画走入民间,而年画也因此受人喜爱而历久不衰。

不说不知道,为能传神地绘出“旦生武丑”的神韵,数百年来画手们都有自己的口诀,心中默默念,笔下就走出了婀娜多姿的花旦、风流倜傥的小生:“旦:……青衣手捧心,武旦疾如风,闺门目下行,花旦插腰巾”“生:风流又潇洒,举止多文雅;歪头目传情,直立易发傻。”

记得儿时家中墙上挂的胖娃娃画,娃娃白净粉嫩,一脸喜气,母亲说这叫年画。小孩子对年画似懂非懂,却是记住了画里的娃娃,成年后一提年画,就会想到那个笑嘻嘻、圆滚滚的胖娃娃。

年画中的时样年景,总让人有种莫名的感动。《春雷惊蛰》里惊蛰日天色转阴,天边似响起轻雷,农民渔夫齐首翘盼天降春霖。《庄稼忙》里后景田园风光一派恬然,前景里农人正扬场轧麦、装包运仓各司其职,画中人造型个个浑厚朴实,即便辛劳忙碌衣着装束仍是端庄齐整,透着一份自信与沉稳。

清代文人李光庭在《乡言解颐》一书里曾提及“新年十事”,其中贴门神、挂春联、贴年画、放鞭炮四项习俗,如今再数就剩下春联了。古时民众大多文盲,也许年画经已完成一己使命,以视觉图像成全了人们抚古喻今、传递文化的渴望。时间轰隆隆进入21世纪的AI世年,“文盲”已成旧词,可环顾四周,怎又来到另一个重图像、少文字的时代?

春假里连看几个展览,最迷的首推中国美术馆带来的“杨柳春风”木刻手绘年画展(分别在侨福博物馆和中国文化中心展出)。展廊上乍眼望去,每幅年画是一个锦簇花团,每笔浓彩透出一片闹腾喧阗,让人有点眼花缭乱;可细看下去慢慢揣摩,会发现每团锦簇都源自华人社会口耳相传的一个故事,每笔浓彩画出了人们趋吉避凶的一个期盼,那背后的寓意与出处不易解码,乐趣就在尝试着看懂一二。

民间年画里的送子系列、吉庆系列的确少不了粉团般的胖娃娃,可“娃娃样”只是题材之一,看年画还得从门神看起,这源自最初的“望门而拜、画虎于门、悬挂桃符”的民间习俗——悬壶佩剑、镇邪压祟的秦叔宝和尉迟恭是武门神,身穿朝服、面目和善的是文门神,还有手拿如意、坐着麒麟前来的童子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