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文艺片不仅力求突破外在传统模式,更具有颠覆传统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挑战。法国导演勒孔特的威尼斯影展获奖影片《火车上的男人》(The Man on the Train),安分守己的市民与抢劫犯三天相处,突然对自己平庸人生反省懊恼,人生快到尽头,埋在心底角落的愿望虽然幼稚卑微,却也未能实现一二,这才是发生在普通人生活中不可言说的悲伤。
我在朋友圈分享观片心得,朋友共鸣道,在黑暗与孤独中享受美,聆听高人对人生的感悟,是对生命的最高敬畏。
仍记得《甜蜜生活》(The Sweet Life)多年前带来的冲击力,今日才发现此时此刻的处境回应了这部电影的寓言性。
2020年1月31日那天,我在家里打开久置不用的DVD机,一口气看完法国导演埃里克侯麦(Eric Rohmer)的两部电影《侯爵夫人》(The Marquise of O)和《男神女神的约会》(Romance of Astrea and Celadon),侯麦再一次深深吸引我。我便是从这天开始看起老电影。
如今更能体会他的《卡比利亚之夜》(Nights of Cabiria“真实”的力量。费里尼夫人玛西娜是灵魂演员,她扮演的妓女因真切而动人。在成名男演员家那场戏,喜感十足又苦涩,被美国电影《漂亮女人》(Pretty Woman)发展成一整部电影。而《漂亮女人》给妓女美满结局,却格调陡降成了标准商业片。
欧洲文艺片挑战传统人生观和价值观
而梅尔维尔1961的黑白片《神甫莱昂莫汉》(Leon Morin, Priest)里,无神论女主和神父之间关于精神出路的冗长讨论,在如此特殊的时候我才会去专注倾听,女主的痛苦不也是我们的困惑?——我拼命奔跑,却一路碰壁,我继续猛冲却跌了下去,再也不知自己在哪。我输了,却没有对手。
这些老电影,是时光淘汰后留下的经典,在内心充满危机感的疫情期间给予我无法替代的精神慰藉。而对于我的小说写作,是一次超量营养补给。
他的《绿光》(The Green Light),1986年的威尼斯金狮奖,以日记体纪录夏天的假期,女主角无趣沮丧却真实,期待着爱情却已经预知是虚妄的每一天。侯麦描述人生“小时刻”总是意味深长, 那时候武汉疫情严重,我们在上海也开始禁足,我在微信朋友圈写道,“在难挨的日子,找到治愈方式了。”
在集中地看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电影之后,深感他们的电影和文学具有本质上的接近,“写实性”也划分了严肃文学和类型小说的界线,类型小说不承载“真实”的力量。“真实”是超越时代的,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师们的电影依然如此鲜活。
在法国新浪潮电影之前,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便开创性地赋予剧情片以“纪录”的形式。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城市》(Rome, Open City)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开山之作,我重温了他的一系列纪录风格的电影,包括《欧洲1951》(Europe '51),描述战后的精神危机,自我救赎之路;《不安》(Fear)是罗西里尼和褒曼的诀别之作,可看作罗西里尼现代性的纪录片方式,片中不断出现夫妇同坐一辆车,失衡的车速,没有变化的乡村景色,褒曼瞬间变换的神情。
欧洲的文艺片,不以情节取胜,动作性低,杜绝类型片的套路,人物充满内省和自我冲突。导演们不取悦观众,沉浸在自己的人生观里,却没有一句说教。
意大利导演维斯康蒂的电影曾在几年前看过大银幕,禁足期间重温,感受影片中更终极的哲学意义上的对美的追求。尤其是《魂断威尼斯》(Death in Venice),其背景更与今日交集,音乐家来到瘟疫流行的威尼斯,那里气氛灰暗,死神似在近旁,音乐家要离去时却在旅馆遇到美少年……
贝特朗·布里叶《掏出你的手帕》(Get Out Your Handkerchiefs),惊世骇俗得不动声色,有人形容“静静的凶猛”。前卫性不在形式是在人物关系里。
是的,家里有好几千张碟片,大部分是被称为“闷片”的文艺片。法国新浪潮除了最有名的戈达尔、特吕弗、夏布洛尔、里维特,其他导演的“闷片”也很开眼界。
《狮子星座》(The Sign of Leo)是侯麦首部剧情长片——音乐家在巴黎戏剧性沦落,侯麦展示老巴黎的街景和气息很迷人,潦倒男主角和时髦都市之间咫尺天涯的感觉很文学,侯麦自己评价,“没有哪部电影不存在文学上的意义。”
我也把费里尼的全部电影重新温习,长片《八部半》(Eight and a Half),男主疲惫、厌倦,玩世不恭,费里尼人物的内在纠葛具有超越时代的先锋特质。
(作者是中国作家)
莫里斯·皮亚拉的《情人奴奴》(Loulou),描述了自由的轻盈,肉身的沉重,盲目的生命力,情节指向模糊而产生了多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