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初,他设计古鲁尼园(Cluny Park)一栋洋房时,爱之病的阴影正笼罩世界。他当时正阅读着女作家苏珊·桑塔格的《我们现在活着的样子》(The Way We Live Now),叙事由躺在医院床上的无名男病患的友人对话、耳语片段构成。陈家毅说:“因为她的书,我想到人体衰败无奈所带来的冲击,开始思考什么是健康的形体——可以是建筑体,也可指人体。
“于是我将巴洛克建筑风格混入构想,想着当一条直线走歪了,成了曲线;当一个正方形变成圆体,会得出怎样的形体?我将平面图画成被视为健康的、微胖的身体部位。屋里的每面墙都是微曲的,当人越进入房内,这看似饱满的线条会将建筑比例缩短,有将远的拉近的错觉。每间房流动似的从一个空间融入另一个空间,制造出早期巴洛克风格建筑的透视感。”
设计如同写作 两者有所重叠
对前人的熟识,令他在近40年后,翻修新加坡格洛扩展地两栋混合多种西洋建筑风格的楼房时如鱼得水,仿佛走过的路都没白费,一个圈回到最初的点,是为未来所做的功课。
他设计纪伊国屋书店亦以文化身份认同为基础,“纪伊国屋空间的个性在95年前已由前川国男所垫下。我接任为书店在21世纪创新形象时,仍须照顾到它的传统,承前启后之余,必须具有文化的敏感性。我设计海外门店时会选用在地材料,从当地文化汲取灵感,融入纪伊国屋的底蕴。譬如最新的曼谷门店,就从泰国传统建筑取得灵感,选用深色的柚木搭配黑色、红色,同时会融入金饰细节。”
陈家毅求学时期开始写作,之后虽以建筑设计为本业,但阅读、写作和出书的热情仍不辍,为此他总不自禁地在自己的设计中流露出叙述的倾向和风格,除了被所看的书籍和艺术刺激灵感,也被生活所见所思影响,透过空间的“叙事”带出住在里头的人的关系和个性。他说:“对我而言,写作和设计都是一样的,两者能有所重叠。”
新加坡建筑师陈家毅1984年入行,1990年自立门户,67岁的他在即将踏入事业第40个年头时迎来最具意义的一个奖项——第15届总统设计奖之年度设计师奖(President’s Design Award, Designer of the Year Award)。
他以格洛扩展地绿园的5号楼为例。1970年代,法国大使馆接手洋房后,封死底楼十多个拱门,陈家毅在翻修过程中把这些他称为“眼中刺”的破坏拔除,恢复29个五瓣拱门,也让原先建筑师毕威尔(R.A.J. Bidwell)透视与借景的设计初衷“重见天日”。拱门有画框作用,身处阴暗的底楼,望出一扇扇的拱门,看到户外一幅幅明亮的园景,是意大利“chiaroscuro”光影对比绘画手法。他笑言:“我会这么注重光影元素,也要感谢我看过的这么多部好电影。”
他透露在2012年将甘榜格南两栋老店屋翻新,合并为The Sultan精品酒店,获得AHA奖后,相似的机会接着来。他与团队研究了甘榜格南的民间文化与信仰的历史,得知The Sultan酒店其一店屋(101号苏丹路)曾是HARMY Press与Al-Ahmadiah出版与印刷厂,出版过许多书籍刊物,包括马来文时尚杂志,是马来族群的文艺与精神重镇的一大象征。陈家毅团队还原天井、庭院、后巷、公共走道等,加入园艺,像缝补一件祖传卡峇雅那样,将这两栋楼密密缝回甘榜格南的人文纤维里。
这奖项被视为本地设计界最高荣耀,给予他莫大的肯定。一位建筑师的创作与他的土地有着深切的关系,陈家毅亦借此受访机会为自己至今的事业做一次详尽的回顾与总结,得出有关于他自身文化认同、历史传承、古迹保留与翻新的心得,以及书店设计和意大利古典建筑设计在他建筑生涯所占据的位置。记者以倒叙方式,伴随他一步步回到原点,看见初心。
求学时爱上意大利古典建筑
“当你看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勒·柯比意(Le Corbusier)这些现代主义大师的作品,会在他们的钢筋水泥里看到意大利古典的比例。只要你懂得古典的结构,知道你的框框在哪里,你就懂得怎么去打破前人所设下的东西。你若没参考的根源,所设计出来的建筑就不隽永。”
本地作家建筑师陈家毅,在即将踏入事业第40个年头时,荣获第15届总统设计奖之年度设计师奖,是两位得奖者之一。他受访回顾自己的事业,发现自身文化认同、历史传承、古迹保留与翻新心得,以及书店设计和意大利古典建筑设计,在他建筑生涯留下了重要位置。记者以倒叙方式,伴随他一步步回到原点,看见初心。
陈家毅近年备受瞩目的作品都跟翻新、激活历史建筑有关。去年,他与团队耗费两年翻修的旧武吉知马火车站与员工宿舍重新开放,除了还原两栋保留建筑的昔日面貌,另增设花园、餐饮和其他设施。去年,团队为新加坡植物园格洛扩展地(Gallop Extension)绿园翻修的5号楼“雅柏拉”(Atbara)与7号“英华哲瑞”(Inverturret)双洋楼在市区重建局的历史建筑修复保育工程奖(Architectural Heritage Awards,简称AHA)中荣获“历史建筑修复保育卓越奖”荣誉。
生在赤道,如何在空间里调节气候的难题,难免成了陈家毅设计要克服的问题。新加坡前辈建筑师李急麟著作《新加坡住屋》(The Singapore House)里有段文字让陈家毅一生受教。李急麟写道,洋房斜屋顶与天花板之间的空隙让人以为是白费空间,但其实这“留白”有重要功能,能促进房子穿堂通风,让屋内变得凉爽。
陈家毅说:“读西洋建筑,要吸收他们建筑的美学构成和比例,一定要去意大利,就跟读中华文学必定要熟读唐诗三百首一样。唐诗可比拟为意大利建筑的文艺复兴;唐诗发展到宋词就变成了巴洛克风格;元曲则是洛可可式的精巧装饰风格,以此类推。
陈家毅说:“我将这个知识应用在我设计的所有房子,会在屋顶下加上第二层薄铁,如铝片屋顶,调节气候。对空间里的阳光、光线、气温的调度,是打造一个舒适环境的必要元素。有的人忠于有形的东西,我更注重的是光影、气候这些无形的东西。无形的比有形的更难捉摸,但当你成功捕捉到时,是很有成就感的。”
他为胜乐集团(Select Group)设计的总部大楼也从食物得到灵感。大楼宛如方盒凌空而起,而点缀一边楼面,大小各异的陶片造型宛如叠起的点心蒸笼,除了装饰用也提供良好通风、挡阳的效果。有这么一个灵感,陈家毅笑说是因为“客户每次开会都选在他们家桃苑餐馆,那里点心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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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陈家毅团队也完成了一个有趣的案子,将克拉码头到合乐路,沿着新加坡河的脚踏车和人行步道理出一个脉络,让行人与骑车人士能更舒服地沿岸观景。他说:“宏观来讲,这些项目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新加坡的历史。新加坡沿着河岸发展;英殖民期,政府开辟植物园;武吉知马铁路连着一段我们跟马来西亚的历史。这些过程为我理出跟新加坡历史的脉络,也增长我对这个区域的了解,让我更宏观地看我的事业。我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是比较成熟的设计师,对大小案子处理的方式希望更有底蕴,不会是浮华地表现出来,而是让文化历史沉淀的厚度无形地呈现在未来的工作中。”
他后期为一对母子设计的一对洋房也融入了空间的叙事法。一边通透、开放的房子象征个性奔放的儿子,另一栋从外面不易透视的房子则象征内敛的母亲。陈家毅说,其实母亲内心是很温暖的,所以屋如其人:打开门,行入屋内,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庭院,豁然开朗。两栋房又有细微相同的元素,代表母子一脉相连,中间的泳池,温柔似水,象征悠悠母子情。
陈家毅是建筑师也是作家,对设计书店自有独特的感悟。你若还没见识过陈家毅的作品,那么走进义安城纪伊国屋书店是体验他空间设计最便易的一个途径。他除了曾为弟弟陈家强设计过叶壹堂(Page One)新中港台四地的书店,在过去27年也为纪伊国屋书店操刀9个国家与地区的37家门店设计。陈家毅是在1994年开始为纪伊国屋设计位于莱佛士城Sogo百货公司内的店面,从一家小书店扩展到去年在曼谷CentralWorld商场最新开张,2000平方米,泰国最大的纪伊国屋书店。
打造书店 留住人文书香
譬如,一栋洋房的设计灵感竟来自于爱之病,陈家毅之前似乎鲜少提及。
陈家毅说,面包物语总部大楼灵感来自层叠的蛋糕,造型灵动,各层仿佛在“扭腰”,每层之间突出的部分像丰盈到溢出的奶油,其实是遮阳板,大楼线团有助空气对流穿越,整体有效地为大楼调节温度,达到省电减碳效果。
找到过去 迈向未来
陈家毅1984年毕业自英国建筑联盟学院(简称AA)。AA创建于1847年,是英国最古老的建筑学院,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和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两位建筑传奇是他的师兄姐。
陈家毅说:“我设计书店是希望跟不看书的人连接,制造一个愉悦的空间,引人入室。你不需要喜欢看书也会因书店的空间美丽,而选它作为跟朋友聚会碰面的地点。你原本要买一本漫画,但却被一本小说或画册的封面吸引……书店是让人与书和同好相遇的地方,纪伊国屋不知促成了多少个情缘。”能得到纪伊国屋已故前总监兼主席松原治的信任,从设计过东京文化会馆的大师前川国男手中接过棒子,处理所有纪伊国屋书店的设计,对陈家毅而言,是极大的荣耀。
在AA期间,陈家毅1981年至1982年去到意大利北部一个文艺复兴小镇特伦托(Trento) 的Tomassini事务所实习,在那里爱上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设计,并对它如何发展到巴洛克风格十分感兴趣。因此,他在10年间不断往返意大利,甚至在罗马住上一段时期,将自己沉浸在罗马、罗马式、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的建筑杰作里,成为他建筑教育的深厚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