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读这样的人物研究专著,好看不仅在于资料扎实,也在于它避开了扁平叙事,建构起一个多采且多层的时空世界,勾勒出委身其间的各色人等,然后把要说的人与事置入其中,于是人物身上的千丝世间牵绊,胸中的万缕如麻心绪,便都有了人间的气息,少了晦涩的难解。

那是1980年代初,刚刚选定研究题目的姚梦桐,惊觉围绕着郁达夫的未解之谜比想象的来得多,“或浮光掠影,语焉不详;或凭其臆测,讹误甚多”。“隐约感觉做这题目不容易,但也没多想。”姚梦桐说:“一头扎进去后才发现,这是一条不好走的上山路。”

南来之初,郁达夫曾这样自嘲:“我只是一个作家,不是一个战士。”走进郁氏时间的梦桐先生,借着这句话,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旅新期间的郁达夫“不但是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一个战士”,早前传闻中的“颓废文人”形象就对不上号了。

就这样查旧报、搜作品、做口述,在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之后,他终于理出了一份“郁达夫旅新事略”——可别小看了这个以年月排序、逐日列示的行事历,凭着它确认了郁氏寓居期为“三年零两个月”,这意味着研究跨出了最考脚力的第一步。

因着国难、困于情事的郁达夫,来到南洋或许多少有点身不由己,悲恻有之,苦楚有之,欲借异域化除胸中块垒亦未可知,然而人们总能从其在南洋的为人与为文,窥见这名文人的自洁与自许——无论身在何处,都在为文化做点事情。

渐渐地,他看到了一个在报馆“编务繁忙”、爱护作者的郁达夫。身为《星洲日报》《星槟日报》数个副刊的主编,郁氏尤为注重栽培新马学生和青年,“像一道桥,拱着腰身”,把尚缺信心的“年轻写作人渡到彼岸”。

他当时在立化中学教书,一下课就搭德士赶到国大图书馆,一周里最少去四天。那时档案资料尚未数据化,查找旧报要用微型胶卷阅读机,一份份、一条条地细细找、慢慢看。他记得那时图书馆的阅读机不够用,很多时候要用“抢”的,要赶在别人前面。

渐渐地,他看到一个“勤于写作”、才情横溢的郁达夫。三年余间郁氏写文作诗达462篇,政评犀利毫不含糊,随笔散文雅淡清丽,心事流转却尽皆留在诗中。

渐渐地,他也看到一个为抗日救亡奔波的郁达夫。南来后参与过多场筹赈活动,招待到访艺术团体;在战争逼近新马的日子里,他出任“文化界战时工作团”主席,一直留守到沦陷前的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