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牛车水有条戏院街,我一直不知道正确位置——以前大人口中的街道名字,总像科幻小说描写的太虚幻境,无为有处有还无,譬如单边街车仔街,地图完全没有记载,与现实的距离大到令人找不到方向。似乎因为街上一度有家专演广东大戏的梨园而得名,外婆和姑婆偶尔提起台上台下各种缤纷热闹,眼神特别炯炯,“如今没得看了”喟叹中,隐约透露富贵浮云的惆怅。
赶不上繁华,印记倒挥之不散,巴黎第五区桑普亮小巷,被我横蛮地视为当地戏院街,虽然电影院密集度不及香榭丽舍,甚至远逊数步之隔的奥迪安十字路口,但那三家影院加起来七间放映室,足可以长相厮守直至海枯石烂。
分别是,我喜孜孜告诉自己:“是真的。”
和所有被法国新浪潮冲昏头的影迷一样,初初在花都落脚,我也幻想自己必定天天流连法兰西电影图书馆,摸黑碰个满怀的就算不是高达杜鲁福本尊,也是他们嫡传徒弟徒孙,大家接受无私的银光洗礼,散场后搭最后一班地铁各奔前程。多么天真!当时这座殿堂位于托卡狄罗夏游宫后面,出了地铁站沿建筑物外半斜草地绕过去,往往有如远足旅行,四季都凉飕飕的,急步走下《偷吻》序幕贴出的石阶,尽快跨入避风塘的渴求高于与经典会面的兴奋。放映室窄而长,观影条件并不理想,楼座较为舒服,可是与银幕遥遥相对,难免产生“望到脖子”的遗憾。身体很诚实,既然没有宾至如归之感,去过几次渐渐就淡了。
桑普亮路的戏院令我想起柏克莱加州大学校园附近那些狗窝似的场地,近年维修后视与声设备大大改善,气质却仍然不变。戏码以二轮为主,几乎每场放映不一样的影片,大堂空间实在浅窄,晴天雨天都必须在门外排队。吉祥物如我,当然大部分时候是重拾旧欢,望着队前队后二十出头的青春少艾,莫名其妙浮起张爱玲《红楼梦魇》自序写发现《金瓶梅》其中几章并非出自兰陵笑笑生手笔的一段:“我看见我捧着厚厚一大册的小字石印本坐在那熟悉的房间里。‘喂,是假的。’我伸手去碰碰那十来岁的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