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和声音。1994年她发行了第四张专辑之后,似乎也沉寂了,直到2000年才推出新专辑。同一年我辞掉工作离开岛国渐行渐远,再也没有跟社会的康庄大道重新接轨。这二十七年来,都是通过伦敦的老朋友留给我的剪报,我才得以捡拾她生命的零碎片段,知道她出柜了,知道她走样了,知道她成为了牧师,知道她皈依了回教,可是对于她的音乐和她,我的热情已经冷淡,但伦敦的老朋友不知道,他念旧又比我长情,我没有告诉他,她已经退隐成我后青春期的背景音乐,连同八十年代末出道的其他女唱作人,例如Suzanne Vega,例如Tracy Chapman,例如Tanita Tikaram,她是同时代的女唱作人当中最耀眼的一个,但无疑也是最刺目的一个。
她猝逝后的第二天深夜,我上Youtube重温她的MV,也忍不住恶补一支又一支有关她的影片,彷佛想要填充她从我生命里缺席了近三十年的空白。1990年在柏林围墙演唱会上,她唱了第一句之后腼腆而笑,那个瞬间尤其令人怅惘。那个当下的她,还不知道世人将会把她当作疯子甚至恶意妖魔化她,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饱受精神疾病之苦,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为了讨生活而回到美国登台,还不知道原定在美国东海岸的十四场演出将会因为一场大疫全被取消,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有第四个孩子并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失去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在爱子自杀十八个月之后猝逝。
她剃光头。她还没有发片就先怀孕。她光着脚登台。她杯葛葛莱美和周六夜现场。她拒绝在开唱之前播放美国国歌。她当着全世界的面撕毁教皇的照片也撕毁了自己在美国乐坛的前程。她不在乎。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说她的歌声纯净有如天籁,但我始终不以为然。生命给了她一张美丽的脸孔和一把清亮的歌声,又在她身上安装了一颗愤怒、叛逆、不被理解、脆弱、破碎的心,然而正是种种矛盾,让我爱上她的音乐和她。她之所以能够让我感到共鸣,必定是因为我的血液里也有那么一点执拗。
她在某个访谈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多舛命途,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流行歌手,她只不过想要呐喊。由始至终,对她来说,音乐是传达想法的途径,和尝试改变世界的方式,所以在我听来,她逆耳的呐喊是她对世界的无尽温柔,可是世界从来都不适合像她这样美丽的人,或许现在他们听到她了。Sinéad O’ Connor,1966年生,2023年卒,她在这颗孤独的行星上只活了半个世纪又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