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不须要刻意借尸还魂,也不曾出现“以方言学习华语”的荒谬说法,我们只须正面看待第一“母语”,尊重妈妈的语言。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家庭用语让我掌握流利的粤语,港剧也陆续以磁带和光盘租借形式流行于东南亚,直到互联网时代彻底被取代。多了一个英语和华语以外的语言,让我长大后到香港或广州出差无往不利,甚至好到可以演讲、翻译和经商。

(作者是文字工作者/商人)

先说双语教育的光环。建国总理李光耀在著作《我一生的挑战:新加坡的双语之路》说:“世界上很少有国家像新加坡一样推行两种完全不同、毫无关系的双语政策,然而,这样做确实非常有意义,特别是对移民为基础建立的新加坡来说。”建国国策,一锤定音,双语政策是我国走向国富民强之本,在国际上也得到极高的认可。

双语政策带来的利多于弊是不争事实,对于1970年代出生的人如我有深切感受。当年剑桥A水准成绩无法进入本地大学,但双语教育为我打开海外留学之门,同时被加拿大和台湾大学录取,东方和西方的大学任挑,当下感觉“双语人”的便利和双语教育的睿智。

我们深知双语的选择是因着国家与世界经济接轨的需要,也由于是移民社会种族复杂,有化繁为简的首要任务,但是不能因为双语让我们在世界自由驰骋,而不回顾政策带来的种种影响,我甚至不忍心说它是弊端,因为光环限制了反思对自己方言文化的冲击。

我弟弟三个孩子出生于2006年后,英文名字连名带姓都选择广东音译拼写,我问他为什么,他表示起码知道自己的籍贯,虽然孩子没有意愿学方言。这在很多年轻家长间极为普遍,守住一个方言名字,只能算是守住“妈妈的语言”文化的最后尊严。

令人欣慰的是,方言文化还是以各种形式在传播和传承,包括南音社(第一次现场听真感动)和传统歌剧团,这也是本地宗乡会馆和私人企业责无旁贷,可协助推广的文化事业。如果大众传播媒体放宽对方言节目的钳制,让我们接触不同族群的优秀方言文化,也是件美事。

学习什么语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到“学习的热诚”,一个人将会终身受益。双语教育为我们的竞争实力打下的基础(我只承认英文程度还可以),然而“陷阱”是限制我们的想象。一个人的潜力何止于双语,重拾丢失的方言,可能比想象还容易,也可以对吃力的华文教学有意想不到的助力。

双语政策下,汉语拼音在教学上发挥很大作用,除了熟知应用,矫正发音,中小学时我已必须将汉语拼音名字附加在方言音译的英文名字旁边。到1980年代出生的小孩,甚至完全以汉语拼音取代方言音译名字。有趣的是,这个过程又看到逆转,目前新加坡孩子的名字已是自由“双拼”——大部分人保留方言姓氏拼音,名字用汉语拼音,或者全部用方言音译。

方言在新加坡,过去几十年已经式微和被遗忘,到只剩下名字时,根本不必质疑华语根植本土教育和公共领域的超然地位。方言不须要刻意借尸还魂,也不曾出现“以方言学习华语”的荒谬说法,我们只须正面看待第一“母语”,尊重妈妈的语言。当然,觉得它无用,选择放弃也是选择;不放弃,我们马上转身向还活着的长辈学习,多掌握一种语言,只有百利而无一弊,还会丰富自我身份意识。

双语教育逐步落实,我们就是政策的实验品或成品,去方言化成为其中一个手段。我年幼世界的香港粤语电视连续剧忽然间消失,被迫收看配音成生硬华语的港剧,第一部好像叫《刀神》,还记得小时也失落得心碎一地。随着配音水平的提升和本土电视剧的发展,我们也就完全适应和接受,也随即喜欢上本土偶像;而推广华语为“母语”取代方言,成为华族共同语言的目标也渐渐达至。

台湾全球化教育推广协会秘书长黃敏裕评论该书时曾指出:回顾经济学的发展及成长理论文献,鲜少提及语言政策的贡献,二战后新兴工业国家包括日本及亚洲四小龙的腾飞,即便有也並未将语言政策之功列为首位,唯有新加坡提供了一个以语言政策为基石的发展范例,其利弊得失,颇值得借鉴。

在双语环境下成长,让我从小就对语文十分好奇,为什么同一家族的人,卢的姓氏和名字的英文拼法都不一样。妈妈解释说,申请出生证时,官员根据名字的方言发音来拼写官方英文名字。这是我对华族语文差异最早的认知。这更是1970年代或上一代人,最早知道方言在生命中的定位:英文名字已经透露你的籍贯,不管自己喜不喜欢。

我也因此轻视其他方言,例如将福建话跟粗俗的脏话和通俗的歌台文化挂钩,直到我赴台湾留学接触到二战前的闽南歌谣,例如《望春风》《雨夜花》《心酸酸》《安平追想曲》,觉得台语歌怎么可以那么好听?台语歌谣的歌词意境如诗如画,有些甚至社会意识和政治隐喻强烈,一点也不逊于韵味十足的粤语歌曲。本来彼此之间就没有优劣之分,只有因籍贯和喜好的分别,否则为什么一大堆不是广东籍的人会喜欢香港粤语流行歌曲和电影?因此,只要以汉字承载的方言文化足够优异、有空间成长,就自然有一定的传播力量,成为华人文化的内核。

追根究底,我们不曾在新加坡接触精致的方言文化,电台和电视上不会出现,因而合理地轻视和忽视,甚至歧视。从此以后,我还喜欢上流行歌曲中的台语歌,也发现台湾闽南文化再怎么发展,丝毫不影响“国语”的地位。对于方言文化的态度,也从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