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制是旧时代的符号,在新时代得以延续,关键是以现代理念为养料,使旧的躯干长出新的枝叶。即便是许多教义和法律允许一夫多妻制的伊斯兰国家,其当代君主也自愿不纳妃,如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和摩洛哥国王穆罕默德六世。哇集拉隆功反其道而行,重现“法不加于尊”和纳妃纳妾等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旧制度现象,这对于泰国君主制的长期延续和稳固,恐非明智之举。
君主立宪制政体,国王凌驾于政治之上。哇集拉隆功不顾泰国一夫一妻制的法律规定,公开纳妃,表明泰王不仅凌驾于政治之上,更凌驾于宪政体制之上。与英国、日本等“王在法下”的君主立宪制不同,泰国的君主立宪制是“王在法上”。然而。今年3月的国会选举,除了军人政党及其少数盟党之外,其他所有参选政党,几乎都以恢复民主、自由和法治为诉求。
在纳妃问题上,泰王不仅违逆通常观念,而且十分高调。这种反常现象的出现,固然与哇集拉隆功一贯直率随性和高调外露的性格有关,但最根本的还是对自身民望的自信。去年由哇集拉隆功亲自号召展开的带有试水意味的公益志愿活动,短时间就汇聚了四五百万人。而今年5月的加冕典礼,更是呈现出举国崇奉新王的盛况。即位不到三年,哇集拉隆功似乎就迅速获得民众的爱戴。
泰国早在1935年,就明确将一夫一妻制列入法律。先王蒲眉蓬之所以受万民敬仰,原因之一是与诗丽吉王后从一而终的忠贞爱情和婚姻。哇集拉隆功此次公开纳妃,国内外的错愕可想而知。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在立妃后沉静不到一个月,王室网站又公开了王妃的详细个人资料和大量私人照片,并在8月30日宣布王妃为新设立的囚犯关怀委员会的第二顾问(第一顾问为泰王本人),预示王妃日后将承担王室的社会责任,公开露面。
哇集拉隆功目前的民意基础,实际上未经受过真正的检验。哇集拉隆功即位后,泰国虽然经历了国会选举和选后组阁的风波,但总体上政局被军人政府牢牢掌控,形势基本稳定,远未出现类似之前红衫军和黄衫军严重对立,军人政变夺权的危急局面。哇集拉隆功还未做过事关根本的重大决断,民意基础是否牢固尚有疑问。
(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实际上,正是基于这种自信,哇集拉隆功即位后屡有政治上的“出格”之举,纳妃只是其中之一。与蒲眉蓬沉稳内敛,不妄言妄动的政治风格相比,哇集拉隆功更加直接,敢于打破常规,对权力表现得更加渴求,对政治的干涉也频繁得多。恰如他早年接受外媒采访时所吐露的,哇集拉隆功似乎越来越不甘于只做君主立宪制下的虚君。
深度卷入政治,意味着国王也要承担政治责任,在第一线直面政治冲击,接受社会的评判。泰国目前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的政治对立和分野,又使得国王很难开辟左右逢源的政治中间地带,在尖锐的政治斗争中,很可能最终被迫选边站。无论国王倒向哪一方,都可能失去另一方的群众基础。在君主立宪制政体下,法律并未赋予泰王实质性权力,泰王法外之权的来源基础,是全民爱戴的深厚民望。失去民望,对泰王而言无异于自毁。
泰国宪政体制的缺陷,以及由极化的社会结构导致的政治对立,未来将给哇集拉隆功更多发挥的舞台,让他有机会扩充权力。但须看到的是,这也隐含巨大的政治风险。
除了伊斯兰君主国和非洲、南太平洋个别带有部落酋长制遗风的小王国之外,现代君主鲜少拒斥一夫一妻制,甚至王室在一夫一妻制下对婚姻的不忠,都会影响王室的威信,危及君主制的存续。英国王储查尔斯当年出轨卡米拉,并最终与王妃戴安娜的婚姻破裂,导致英国王室形象受损,促使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一度考虑不再以英女王为国家元首,而采取共和政治制度。
在不公正的选举环境里,反军政府的政党依然取得下议院半数以上的席位。这表明民主、自由、人权和法治等普世价值和现代理念,已在一定程度上深入泰国民众心里。
在君权神授早已不复存的时代,现代君主的权威和合法性并非与生俱来,其言行须符合主流价值,做社会的表率和楷模,才能得到臣民的爱戴。一夫一妻制的理念,毫无疑问已成为当代社会的主流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