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以后的一天,我彻悟了那段“说不出为什么”的日子其中的寒热阴晴。如今“一个世界不再有声响”。
基于对园中林木科学专家的深度信心,我没有进一步询问。之后我去了泰柬乡镇作例常探访。
而我并没有像专业摄影家摄录然后百里挑一,我只是徘徊痴望,不同时间不同天气不同角度不同距离地远观近看,身躯枝干在天气变化中显现的光影色泽,当天燥热或潮湿的空气影响整体的精神面貌;是,我说的是树的“精神面貌”。花草树木任何植物是有精神面貌的,只是很少人注意太少人在乎。
终于!我仅仅拍下独特完美的一张,绝无仅有。
我期望人人心中有一棵树,感谢,爱惜与尊重它为我们日夜的循环努力,供给足够氧气,清心愉悦的身心,美好愉快的生活。这,不是正常的人最想要的吗?
墨尔本皇家植物园里百木兴旺,有初植数年的幼树葱翠有皤然高龄的威严有柔枝细叶的多姿,悦目怡神。住在步行可及的邻近地区那几年,除了髋骨手术后铭感园中群树草坪花卉作为我复健的治疗场地,不知不觉中一一亲似友伴,好几株风格殊特的甚至就成了一日三秋的“心上树”。
可有人记得远洋直到约莫500年前通商船舰基本上是木头做的?由独木舟开始,从曹操被诸葛亮借东风烧掉的军舰,到林黛玉童年丧父前往投靠外婆家的船只,直到郑和下西洋穿过马六甲海峡直达非洲东部的浩荡舰队,都是木制的。
三年多前,说不出为什么,我突然心无二念的要为“美丽中的美丽”爱树塑一幅威仪壮丽的造型。前后大约三个月投入我的“至爱工程”,晨光初现烈日当空或是寒风凛凛,往返奔走至少20趟,也曾不惜以风湿哮喘的身底子遭遇过冰片也似的骤雨,浑然忘我,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出这树最辉煌的形象。
感觉要将这树的浩瀚风华收存永恒的那段期间,树与我达到相看两不厌之境,那已经不是一棵树,是一个健美的“他”。那股巨蟠立地撑天舒展的男子气概,令我一见倾心。
回来,树曾傲然屹立的原处一片空荡,只见庞巨的五个主躯干断头在地。
刹那间我心领神会。无言无泪,胸口痛不可言。
树的天性是知足的,只需要阳光和叶子起光合作用就生机蓬勃,“欣欣向荣”是多么可喜的生命力。
我期望人人心中有一棵树,感谢,爱惜与尊重它为我们日夜的循环努力,供给足够氧气,清心愉悦的身心,美好愉快的生活。这,不是正常的人最想要的吗?
没有树木的奉献,最早被大海隔开的各色人种何从交流沟通?更不必谈殖民地主义者的“征服”宏图大业。
我无意提倡人尝试啃树皮以感恩树木,仅是轻微提醒(不敢动用极流行的“温馨提醒”恐怕触怒一些敏感者)一下,树给予古今世人诚然罄竹难书!(注:罄竹难书一般用于表达贬义,在此处仅指书写不尽,不含褒贬。)请不要忘记竹也是树,而且还是传统文化中高雅的一种树族。但是关于竹就不要往下多说了,因为我想起不同地方的竹筒饭、竹筒红豆糯米、竹筒竹笋鲜汤来了……噢。
现在你知道,从前有一棵树,是我心爱的,心爱的树。
心轰一下完全空了,我想这是梦魇还是那一瞬间自己疯了的幻象?阿城的 《树王 》写那棵老老树倒下的一刻,“一个世界不再有声响”。
今天我想告诉你,从前有一棵树,是我心爱的树。
汪曾祺写过榆钱蒸饭 ,把榆树叶子放在米饭上一起炊熟,那饭冒上来的香气令我好奇心痒,因为一辈子也没见过榆树,无从寻知。荷叶饭当然是吃过的,但荷叶不是“树”;树身上摘下来的滋味如何,每思之怅恨无名。
当人类开采利用矿物金属,经由现代科技接踵而来滔天的文明变化,日常生活中木质实际需求量大减了,取材于树木最为基础的诸如烧柴火煮食取暖床榻等,以及也很重要的一样东西:棺材(从“木”部首)。泡在玻璃水晶棺供人瞻仰成为“旅游景点”的例子少之又少,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凡间肉体,火化算了。
自古以来,但凡人类有所需要,树木就给予,供应,付出。树木满足人类要求太多范围太大了。至少,总应该有人知道先民远祖钻木取火?没有树木捐躯燃烧我们都与狼豺虎豹老鹰鳄鱼同类,火改变了人的生存发展;然而没有“木”火不能自燃,烧烤就甭想了吧。历史记载着,战祸旱灾饥荒中还有人吃草根树皮,是更无法想象的了。
我亲眼目睹而印象深刻无法磨灭的是拿破仑的大理石棺柩,不折不扣的帝王气象。不是木的,什么叫“大丈夫当如是也”!
前面表明了“说不出为什么”,我确确实实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不及半年内,铁栅封住了树周边约20米的范围,上有通告说明“树体病危”,当局正尽一切所能挽救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