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鱼要吃罐头的,我坚信。线上读完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罐头厂街》(Cannery Row)(1945),取材二战前的美国加州蒙特利家乡,罐头带史诗般澜阔复杂。蒙特利海域沙丁鱼产丰,渔民疯捕,罐头厂拔地而起,将沙丁鱼罐头出口到世界各地,一度繁荣,却也面对过度捕捞与大萧条的窘境。

2011年从台湾回新定居的罗杰瀚,感受到一股反对中国新移民的声音,思考探索何谓新加坡人的身份认同。他认为华人祖先(包括猪仔)来自中国,很多人误以为是本地产品的午餐肉也来自中国,诚如午餐肉来自几千只猪的肉碎绞合,以新的罐头形式重组而成,“新加坡文化犹如罐头,一切都包含在内,但由不同成分组成。”清真的荔枝罐头则代表马来半岛的民族。

我们习惯吃的是上海梅林牌午餐肉罐头,快熟面的佐料,炸成薯条状,吃法各异。美国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让康宝番茄汁汤罐头等日常用品作品成为经典。深受大众流行文化影响的新加坡艺术家罗杰瀚,以鲜明颜色与具象特写梅林午餐肉、荔枝等罐头组成“重组理念”作品系列。

冠状病毒来袭,好像在打一场不用将兵的无形的战争,对手是死神。家里囤些白米面粉之外,就是喜欢的几款罐头食品了。久违了的罐头在“乱世”危难中派上用场,价格因抢购而上涨,而罐头本来就是战争的产物。

在异乡,罐头成为思乡的符号。

成长以后,罐头名声开始不好,笼罩不新鲜,没营养,不健康的阴影,很少碰触。没想到,一次冬天到瑞典斯德哥尔摩找朋友,很快吃腻了面包、肉丸、腌鱼与牙膏似的肉酱,与友人在一家华人杂货店里挖出一罐水仙花牌香菇猪脚腿,喜获至宝,也没查是否过期,买米粉炒起来。实在美味,尽管远不如我妈的煮法。在异乡,罐头成为思乡的符号。犹记得友人洋男友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地从米粉里挑出猪脚,搁在盘边。

故事由罐头厂街居民——赌徒、商贩、妓女、皮条客、流浪汉,为海洋生物学家“医生”办聚会展开。通过“医生”也是作家的眼睛,这些居民在大萧条时期仍说着笑着,在金色阳光下,友谊和美酒、聚会、女人,比金钱与成功更有意义。

在什么东西都有个期限的都市,“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她是一万年。”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1994)的名言,让罐头成为后现代都市人的爱情符号。男人与恋人分手那一天起,每天买一罐5月1日到期,恋人喜欢的凤梨罐头,如果买满30罐,她还不回来,感情就会过期,残留的或许只有些许记忆以及某一瞬间的共鸣。

小说开篇写罐头厂街“是一首诗,一股恶臭,一阵刺耳的噪声,一片深浅不变的光,一个音调,一种习惯,一阵思乡之情,一个梦。一切在罐头厂街聚集成群,又四下分散:生锈的锡块和铁皮、碎木片、凹凸不平的地面、杂草丛生的前院、成山的垃圾、沙丁鱼罐头厂的波形铁板、廉价的酒场舞厅、餐馆和妓院、人头攒动的杂货店、实验室和便宜旅馆。”

英国商人彼得·杜兰在1810年研出镀锡铁皮罐头。法国生物学家路易斯·巴斯德于1862年发现食物腐败是细菌导致后,罐头厂开始采用蒸汽杀菌技术,延长食物的寿命。英国锡罐头容易导致锡中毒,美国的铝罐头在20世纪诞生,二战时是美军主要战斗力,含“三高”(脂肪、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的Spam午餐肉罐头补充士兵体力,见证战争的胜利。

从小学起,爸妈忙着上班,自己学会煮粥饭,午餐一度是罐头食品的天下。嚼来脆口的AAA牌菜心罐、梅林牌优质午餐肉、水仙花牌香菇肉酱罐头等等,成为儿时美味的构成部分。现代化进程滔滔,即开即食,方便生活的罐头,联同裕廊电子厂接来的一些电线活,很自然地进入甘榜大家庭的生活里。

18世纪的欧洲,食品运到前线已腐烂,士兵吃不饱影响战斗力,在法国拿破仑重金悬赏下,厨师尼古拉·阿佩尔在1804年发明用玻璃密封食物,为法军供食,罐头成为军力的重要指标,也是战争期间的救命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