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普的画里,纽约的中央公园竟无人踪。一个打油站出现在不知方向的荒凉地带。轨道边出现了一幢诡异的老房子。汽车旅馆窗外,一片荒芜。星期日早晨,没人也无车的街道。海边的空房子只有大海,家具及墙面的光影。一个空的房间仅有明晃晃的光。方块状办公室白灯刺眼。霍普画笔下的大都会一点也不繁华熙攘,相反的,这些建筑灭绝了人踪的心理风景,潜意识地捕捉到现代都市平凡生活的异化和孤独感,弥漫一种独特而疏离的诗意。
有人说,“如今,我们都在爱德华·霍普的画里”。为抑制病毒传播,数百万国人居家办公上学,非必要的场所都关闭了,来临一个月里,市区街道、商场、餐馆、戏院、油站等空无一人或三两人头会成为新常态。这不就是霍普油画情境的浮现?
从某方面来说,霍普画面的人物比我们幸运,他们不用活在瘟疫与死亡不时的威胁与惶恐里。尽管存在的孤独感是谁都逃不过的,有没有瘟疫也都一样。
活过奢靡的派对爵士乐以及经济大萧条的时代,霍普很显然的,天性安静保守,不善社交,朋友不多,大部分时间阅读和作画,阅读的神态经常出现在画面里。他和太太生活朴实无华,太太曾打趣:“有时候和他(霍普)说话就像往井里投石头,只是石头落到井底也不会发出一点回响。”
霍普是受印象派启发的现实主义画家,画面有敏锐的线条和大幅简化的块面,明亮的色彩,善于对比强烈的光影来营造情绪氛围,创造出独特的叙事风格。霍普和太太爱看电影,受黑白电影影响大,对于各时段、各地点阳光投射影子及各式灯光因角度所产生的阴影效果,深有研究。
当人与人之间被嘱咐保持在一米之外的距离,以免冠状病毒交叉感染,而霍普的画里尽是安全的社交距离,人人被“锁”入高楼大厦冷冷玻璃窗户的公寓里作息或办公室办公,不管咖啡馆、餐馆内吃喝对望,还是酒店大堂、客车厢的等候,距离最美。
霍普画面的人物不是因为瘟疫被令隔离,而是自我选择隔离。或许他或她认知到,到最后终究是一个人,谁也不了解谁。现代都市生活的本质从来就是孤独的,独处没什么可怕可怜可悲的,亦可能是自在自乐的。瘟疫蔓延的当下,会否更多人恍然发现——不知如何自处,恐慌着,拥挤着。
美国画家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1882-1967)最为人知的作品《夜游者》(1942),描绘了纽约格林威治村夜里某一个街角空空如也,小馆吧台的侍者茫然望向顾客身后的大街,三名客人若有所思不发一语,毫无互动,看似身处同一幅画面,但又其实各自活在自己的时空中。2019冠状病毒蔓延,欧美酒吧暂停营业,网友特将霍普画里的客人“灭掉”了,更显空荡。
霍普画面的人物不是因为瘟疫被令隔离,而是自我选择隔离。或许他或她认知到,到最后终究是一个人,谁也不了解谁。
即使一群人享受日光浴,他们的面孔一致朝外,互不对望。有时候,霍普的画面是一对夫妻或男女,总是背对,各做各的,妻子在睡丈夫醒着,抑或丈夫客厅看报纸妻子别过脸,没怎么交流,仿佛呢喃两个人的世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却又说不上来。更多时候,画面往往只有一个人,晨起的茫然,也没做什么事,又或从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大多遥望窗外发呆,好像在日常生活走神恍惚了一会儿,流露了人类潜意识的心理状态。
在霍普的画面上,强烈而不自然的光芒毫不留情地落在一个或两三个人身上,有时是奇怪的阳光,有时是人造的路灯或室内的灯光。这些非自然光,大多为都市的人造灯光,凸显出人物神情的模糊或淡漠,借以传达霍普说过的:“伟大的艺术,是艺术家内心生活的外在表现。”
我们真能了解霍普画里的人儿在想什么?《间隙》(1963)里那个独坐在一间空荡的戏院内,眼神茫然的女人,她想说什么?《十一点》(1926)的那个长发裸女坐在沙发椅上,侧望窗外,面目不清。《夜窗》(1928)房间里的女人仅露臀背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