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悠悠走过夏末早秋的巨鹿路,沾湿一身青绿的梧桐树荫。这“巨鹿”二字有何典故,我颇感好奇,若真有一头巨鹿曾从容踏蹄而过,或许参差疏影落下,就会在巨鹿背上染成梅花斑纹。我穿过疏影参差,纵使开不成梅花也无妨,因为一切本就无他,不过是繁华中有凄清,寂然里有喧哗。

或许老天眷顾我忙了数日,起飞前的最后一个早晨,光线分外清朗,气温降至27度,走在街上倍感舒适怡人。依稀记得酒店周遭就是老城区,那天晶品安排司机小勇带我小游上海,在静安区周遭就穿过好几条绿荫老街。

漫无目的走过了富民路,又转进了巨鹿路。收旧货的三轮车夫戴着遮阳帽,缓慢地从街头拖着从容的影子一路骑到街尾,散漫晃动着铜铃,铛铛铃声流过清凉的梧桐绿荫,婉如宇宙汪洋的一条慢船。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尽可能把每一天都过好来。就如那天我接受中方出版社编辑的采访,聊说这些年来,我只是专注把每一期的专栏文字写好,插画画好,久而久之就能结集成册,而机缘到了,就能与海外读者碰面。凡事只能努力,不能强求;凡事好的坏的,都得放下。

百代老歌满场飞过父亲眷念的时代,那是个我不曾经历的时代,却又是个我仿佛熟悉的时代。我们从前人的歌声、文字、画作、影像,拼凑成一整段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的文化脉络。我们在这文化脉络里寻找自己的身影,把自身数十年短暂的生命,与绵延数千年文化的生命努力接轨,从而不朽。张爱玲走了,然张爱玲始终活在上海的摩登里;如果说李后主、苏东坡依然是流行的宠儿,谁又会说不是呢?

想起那天小勇开车带着我游租界区,我们从衡山路出发时已是黄昏,交通渐忙,且光线减弱,早已不见树影错落分明。我对上海街道不熟,他给我说这是天平路,那是淮海路,在路的交界口一栋红砖大楼在夕阳余晖拔地而起,我惊呼:那不就是武康大楼?我之前还把它画进了插画里头。之后就来到兴国宾馆,小勇说以往国家老领导就入住此处。不知拐到了哪条老街,在转角处老建筑的白灰墙面,低调地挂着干净的两个字:无他。还来不及瞧个清楚,车子就开走了,无他就这样在车窗外打我眼底飘走,却飘上了心头。

为了新书以及和晶品商场的合作项目,第二回来到上海,不巧赶上当地人口中的秋老虎,虽已入秋却还拖着夏的尾巴,好几日酷热难当。然这沛然的秋日却也成就了一排排老街的梧桐绿荫,光影交错着铺天盖地且斑驳分明,仿佛轻轻铺上一层深绿色的清凉网纱,别是一番醉人景致。

若真有一头巨鹿曾从容踏蹄而过,或许参差疏影落下,就会在巨鹿背上染成梅花斑纹。

走回酒店时再次途经常德公寓,公寓内的咖啡座对外开放,老式上海的书房装潢,试图还原张爱玲笔下一抹抹白玫瑰红玫瑰的幽香。4月上海之行由于时间匆忙错过一访,这回就趁起飞前来品一品旧式摩登的情怀。我点了伯爵茶,茶色琥珀,以玫瑰花纹的白瓷杯装着,耳边幽幽传来百代的时代曲,是轻快的《满场飞》。前几天到衡山路的某书局,在步行街上还见有百代公司旧址的说明。本以为是周璇作品,后查证方知原唱为张帆。不期然就想起当年搬了家,父亲第一次添购卡式收录音机,家中的第一卷卡带,就是百代歌手周璇的专辑,而且还是翻录的。

有一种树荫,我竟然找不到贴切的形容词,最后只想到了“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