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会出现持久的水荒,其实早在大约10年前就有人预测到。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教授毕斯瓦(Asit K.Biswas)是水资源管理方面的权威,为多地政府提供咨询,也曾根据模拟试验推算到,如果不改善用水供需,南非至少一个主要城市近几年必然会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水危机”。如今,他的预言算是提早成真了。

这一天我们停驻的营地幸好是有冲凉设施,但不论怎么洗,拨一拨头发还是能弄出细细碎碎的黄色沙子。我把手插进穿了好几天的登山外套口袋中,发现里头竟是满满的沙。都是下午那一场沙尘暴留下来的。

毕斯瓦给新加坡的预言是:在2060年前,即新马第二份水供协定到期的前一年,我们至少会遭遇一场长至三四年的干旱。他强调这不是危言耸听,是他根据多年进行情景模拟得出的结论。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凶猛的沙尘暴。” 我们的卡车司机德威斯发出了一句感叹。摇曳营火映照下,他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

许智扬指出,新加坡也曾经历过持续的暴雨或干旱等极端天气,科学家下来必须更深入地探讨气候暖化是否会导致这些现象加剧。他说:“现在的共识是做好预防措施,增加供水来源,并不断改善我们的输水与供水系统……基本上我们必须像买保险一样,防范未知的环境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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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从南非开普敦开始11天旅行, 乘坐越野卡车穿过纳米比亚境内荒地 和沙漠,一路往北开抵首都温得和克。

毕斯瓦一向主张调高水价,透过减少用水需求,更积极地解决城市的水资源问题。开普敦面临“无水可用”的窘境,不管政府或市民都担心干旱会持续下去,而毕斯瓦指出,面对这样的危机,我们经常聚焦讨论全球暖化,把矛头指向气候现象,但这也许只是最方便的做法。“不管是不是‘罪魁祸首’,地球是无法回嘴反驳的。”

德威斯是非洲马拉维人,有40多年的开车经验。白天他话很少,专心开着那辆野外大卡车,但到了晚饭时间,他喜欢很认真地与我们天南地北地聊非洲各地的政治。这一天,他选择谈气候暖化,说起这几次带团沿路露营遭遇到的“奇怪天气”,如南非有时久久干旱后突然刮起暴风雨,或是纳米比亚沙尘暴,他似乎都在表达自己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心情。

专家:水危机潜藏很多人为因素

然而,公路旅游的第二天,我们在纳米比亚边界线附近的橙河(Orange River)旁扎营时,就遇到了司机德威斯所说的“怪天气”。大家在小小的营地上开心搭建帐篷后,并没把防雨套盖上,到了夜晚下起暴雨时,我们都后悔了。团队里好些人得在大雨中给帐篷铺上防雨套,都淋得像落汤鸡,那一晚自然没睡好。

全球极端天气事件频发,旅行时遭遇酷暑或水荒,你可曾感觉那是气候变化的直接结果?

南非百年不遇的大旱已持续了两年多,开普敦自2018年初开始限制市民的用水量,从每人每天87公升减至50公升。这水量大概足够人们饮用、洗衣或清洗餐具,但洗澡时间必须缩短至1.5至2分钟,每天只能冲一次厕所。

一共11天的非洲公路旅行,我们过境到纳米比亚后,卡车就一直往北开,目的地是首都温得和克(Windhoek)。纳米比亚拥有独具魅力的原始狂野,饥渴的河床、壮观的峡谷和干枯的盐湖……沿路风景一直在转换。

我们在靠近南回归线、一个名叫索利泰尔(Solitaire)的纳米比亚小镇扎营,来自津巴布韦的导游贾斯汀忙着切菜烧饭,他要赶在夜幕降临前给团队做好晚餐。

毕斯瓦分析说,城市出现水危机,往往有很多人为因素,像南非有它独有的政治问题,开普敦因属于反对党管辖而面对资源遭垄断的局面;这些都提醒我们,不能直接借开普敦的例子,来看新加坡的水资源管理。依他看,两座城市的最大共同点是,它们都没探讨如何更妥善地使用经济工具,如调控水的价格,显著减少用水需求。

纳米比亚也有最古老的沙漠和最高的沙丘,但我是在登上纳米布(Namib)沙漠最著名的“45号沙丘”(Dune 45)时,遇到狂风突然卷起的沙尘暴后,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地的布希曼人会把纳米比亚叫作“源自上帝怒火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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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非开普敦的机场、购物中心和餐馆,到处都可看到提醒民众省水的海报和告示。(黄伟曼摄)

我们在机场的便利商店买的第一样物品就是一瓶手消毒剂。

水价调整应尽量“去政治化”

毕斯瓦则建议新加坡参考巴西最大城市圣保罗的水资源管理经验,由独立监管者而非政府,来决定水价调整幅度,为这敏感的过程“去政治化”。毕斯瓦指出,在调高水价之余,圣保罗的监管机构也给予消费者省水回扣,用经济工具去改变消费者的行为,结果一年内成功把每人每天的用水量从145公升减少至120公升。

他说:“这是非常有趣的案例。在水资源管理方面,新加坡目前还未开始探讨成立独立监管机构,我们需要这样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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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教授毕斯瓦 : 在2060 年之前,新加坡至少会遭遇一场长至三四年的干旱。(档案照片)

许智扬巧妙地用肥胖问题为比喻说:“一两个人体重超标,那很可能是他们个人饮食习惯有问题。但如果国民人口中,肥胖很普遍,那就足以证明这是国家层级的现象,饮食与运动均衡方面出了问题。”

其实,极端天气在全球接连发生,而且越来越频繁,是否是气候变化的直接结果,科学家至今都未能明确判断。气象学者、新跃社科 大学许智扬副教授解释说,单凭一个夏季,不能断定各地出现酷暑天气是气候变化所致;极端天气是自然现象,其出现符合气候系统的自然规律,只不过随着气候暖化问题加剧,未来若各地继续频频出现热浪等现象,才能更准确评断两者之间的关系。

开普敦震撼:厕所无水洗手

“我们一直太依赖科技来减少用水,没有去改变人们的心态。如果到时候习惯不变,用水量不减,现有水资源管理系统不足以应对水荒。”

《联合早报》记者在非洲野外露营旅行的11天当中,以旅者角度书写见闻,在纳米布沙漠经历沙尘暴后认真思考:极端天气,只是气候现象?

新加坡自来水价格自2000年7月后维持不变。考虑到水价过低,并为长期保障本地水供不断,政府去年初宣布分两年调高水费30%。毕斯瓦认为,每名新加坡人的日用水量如今近150公升,这是南非限水后用水量的至少两倍,也比许多发展城市高,是不可持续的,且必须减半。

此外,尽管开普敦市政府希望游客继续流入这个南非第二大城市,绍恩认为旅游业难免因用水限制而受到影响。他说:“因为一系列的措施,到访开普敦的游客从去年开始就少了很多。来这里的游客得一同承受干旱之苦,水荒问题一定程度上坏了城市的名声。”

在开普敦,我们透过民宿平台爱彼迎(Airbnb)在靠近水上码头的地域租了房子,房东是37岁的绍恩(Shaun Saal,市场营销顾问),他将这次的制水情况形容为“最严重的一次”,虽然还未面对全面断水而须到配水站排队拿水的“零日”措施(Day Zero),但他说,“人们被迫显著减少用水,省水意识大大提高”。

极端气候需更多数据证明

7月和8月向来是南非与纳米比亚的旅游旺季,对于野外露营来说,非洲冬天的夜晚虽然寒冷至极,但白天的气温介于20度至30度。尽管偶尔炎热干燥,想要看沙漠奇妙光影、看阳光如何赋予这片神奇土地一条优美曲线的旅客,一般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天气是美好的。

过去三个月,热浪席卷欧洲、亚洲、非洲和北美多个地区的新闻不断,最近印度喀拉拉邦更面对严重的洪水灾情。我在旅行中遭遇到的沙尘暴,间接述说了气候暖化使纳米布沙漠快速蔓延的现象;同样,到韩国和日本旅游的游客,在遇上破纪录的异常高温时,可能也在思考着这是否会成为常态,地球到底怎么了?

这次旅行,我们是从南非开普敦出发。其实,一抵达开普敦国际机场,制水措施的“震撼”并不亚于后来纳米比亚的沙尘暴。也不是没听说南非供水告急,只不过直到打开水龙头发现没水时,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尤其当风突然静止时,沙漠上那一整片莽莽黑黑的、像被牛犁过的地,更让人震撼。偶尔眼前出现一个孤独旅者的身影,你才忽然发现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寻找眼前的路。“Sossusvlei”这个名字由南非语和纳米比亚的纳马语组成,意思是“无路的沼泽”,取得非常贴切。

我在纳米布沙漠心脏地带索苏斯雷(Sossusvlei)和“45号沙丘”上,则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末日场景那么近。大风吹着沙子飞扬,能见度极差,每一步都走得艰辛。8万年前南大西洋东部的本格拉寒流,使得纳米比亚海岸形成沙漠,雕塑出壮丽的沙丘,而如今这景色就在眼前摊开来,像极了一幅萨尔瓦多· 达利(Salvador Dali)的超现实主义画作。

除了每次在外上完厕所后都无法洗手之外,洗澡时间也必须缩短。在许多购物中心和餐馆,厕所里都张贴告示,提醒如厕后不要太常冲水,而一些马桶使用的更是再循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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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跃社科大学许智扬副教授 : 基本上我们必须像买保险一样,防范未知的环境风险。(档案照片)

其实,第一天认识德威斯,他给我们介绍他那以坦桑尼亚境内河流命名的卡车“松维”(Songwe)时,我就觉得他像是大地的孩子。他看过许多风景,也非常熟悉那些蜿蜒隐秘的路,即使不是科学家,相信也对这片赤裸的土地近年来是否多受了点伤,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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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沙尘暴肆虐的纳米布沙漠心脏地带能见度极低,景象仿佛超现实主义绘画。(黄伟曼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