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引起动机”,立刻引来几位弟子一大番言论——子路最先发言也讲得最冠冕堂皇。夫子听后的反应是“哂之”(不妨穿插点“题外话”:若干年前神州有位“美女学者”以讲《论语》名世,余往书肆欲购其大著,随手翻至“先进”这一则,见其语体译“哂”字为“冷笑”,遂想,此书不买也罢。)
“吾与点也!”(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啊!)孔子听了有点感慨,说。
话说那天孔子的几位学生子路、曾点、冉有、公西华陪他坐着,老先生忽然心血来潮,打开话匣子和弟子们闲聊,套问在座数位的“志向”。(“盍各言尔志?”)
“点,你呢?”夫子问尚未发言的最后一位学生曾点。“我的想法和他们三位不同。”正在弹奏瑟的曾点放下乐器,如此回答老师。“有什么关系?不过谈谈自己的志向。”夫子说。于是乎曾点开口了——
“风雪夜,听我说书者五六人,阴雨,七八人,风和日丽,十人,我读,众人听,都高兴,别无他想。”木心这样描述他在纽约对旅居美国的中、台“学生”讲世界文学史的感受——语境像极了2000多年前孔子的某堂讲课。
为何孔子不赞赏要干一番事业的其他三人,却对只想在暮春和五六个成人以及六七个少年沂水边沐浴、舞雩台吹风之后唱着歌而回的曾点青睐有加?众说纷纭。其实,孔老先生“此中有真意”:他或也向往能如曾点所言,忘情融入大自然的喜悦,融入某种天人合一之境。
因一字而“废”全书,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其实不然。因“哂”乃关键字。哂,辞书的解释是:微笑;讥笑。“冷笑”也者,或来自第二义。就该则论语的语境而言应该是“微笑”。而身为万世师表的孔子,也绝不会因不同意学生的言论而“冷笑”——何况对自己器重的学生子路!(身处域外,为文时手头仅有几册相关书籍。辜鸿铭语体译文为“只是微微一笑”,其英译为only smile;钱穆《论语新解》译为“先生向他微笑”;汉学家Arther Waley英译smile at him;木心译为“孔子对他微笑”。窃以为辜之译文最传神。)
子路夸夸其谈,大“吹”自己将如何治“千乘之国”;冉有退而求其次,只讲自己将如何管好方圆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国家;公西华更加谦虚,他只希望能于祭祀典礼或诸侯盟会上做个小小的“礼宾司”。孔子听了当然没有“冷笑”,但都不很赞同。
这《论语·先进》第25则,是《论语》中最生机盎然,文学性最强的一则。出自曾点口中“区区”27字,原是一首优美的散文诗,一阕暮春的颂歌(Ode)。
“莫(同‘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音yí),风乎舞雩(音yú),咏而归。”(“浴乎沂”指在沂水沐浴;“风乎舞雩”指在古代鲁国求雨的舞雩台上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