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南洋教书的第二年,凌叔华于新加坡维多利亚纪念堂举办画展。在画展开幕的前一天,连士升发表了《我看凌叔华教授的画》一文,文中连先生一边为读者梳理女作家师从名家的习画轨迹,一边细笔勾勒出凌画特有的文人画神韵。他这样说:“在她近年所出的作品中,我最爱‘苏格兰秋晨’,那烟雾迷茫的景象,不知道究竟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整个画面充满着秀逸空灵,面对那么美妙的自然环境,难怪湖上诗人会写出回肠荡气的诗篇。”

自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初去世之前,连士升在报上发表过多篇评鉴女作家文艺作品和画作的文章,其中包括书信体《海滨寄简》系列。凌叔华是我心仪的女作家之一,当然要读懂凌叔华的文与画,一要静心回到她所处的年代,二要借助女作家同代人的眼睛,连士升便是其中重要的一位。细读连先生的文章会发现,他正是有意识地透过自己的文字,助人认识这位负有盛名,却低调自处的女作家——

看得出来,连士升亦十分敬佩凌叔华的为人。身为名作家的凌叔华,自我要求依然严格,“每天仍手不释卷、笔不停挥”,甘愿过着“纯粹学人的质朴辛勤的生活”。连士升写道:“我看她那么有恒不懈的努力,不禁肃然起敬。”正因为如此,当南洋大学聘得凌叔华为首届中文系教授,一直为这所民办大学奔走出力的连士升深幸得人:“老实说,创办不久的南洋大学能够请到叔华那样素养深、能力强、气魄大的作家来指导一般(班)聪明的学生,这倒是南大的福音。”

凌叔华的高超文学造诣令人折服,可她作品的独特魅力究竟何在,却非人人都说得明白。在连士升看来,凌叔华作品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一派风雅且脚踏实地,既把旧式大家庭的荣光或腐败“看得十分透彻”,又不失新式知识分子的那份“清新、娟秀、明朗、爽快的情调”。他说,这种特质在他“所有的新交旧识中,很少人能够赶得上”。

凌叔华在这则赠书留言里,称连士升为“士升学长”,这带出了两人之间的母校情谊。1927年连士升入学时凌叔华经已毕业离校,因此对这位学姐“仅闻名而没有见面”。要到整整30年后的1956年,连士升才在新加坡见到这位久仰其名其才的“女文豪”。

有个细节在连先生的文中没多着墨,但细心读者当能察觉,那就是连家在生活上给予凌叔华的关爱和温暖。凌叔华一直称呼连先生为“士升学长”,我想这不仅源自华人的传统尊称,也融溢着一份对连家的感激之情。(二之一)

收到连士升女儿连文思寄来的照片,是一部英文小说的扉页,上有数行蓝墨水笔书写的竖行留言:“一本写得很好的书/士升学长存”,落款为“叔华/一九六一”。这是英国作家威廉·库柏(William Cooper)的小说《小镇生活剪影》(Scenes from Provincial Life, 1950),描写战后中等市镇里中低收入阶层的生活处境,颇受当年英国读者的喜爱。从落款年份来看,应是凌叔华自英伦寄赠连士升,此时距她离新返回伦敦已有年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