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写于2019年10月3日。两个星期后,文贤放下了。郑忆说:文贤在生时最后的力气,给了诗。
6月,陈笃生医院病榻房,文贤那天精神尚好,侃侃的仍是文学与诗。我说不谈文学了。那是手术初时。“我希望有一年两年,让小儿子对我有清晰记忆。” 前路艰难,他内心是明白的。
然而,不经意间,上苍给他狠狠一记左勾拳,胰腺癌。他向天命借贷,人愿天不从。10月18日,早晨,郑忆握着文贤的手,拉开窗帘,告诉他“快看看外面的天空和云,不远的方向就是我们的家”。她写道:
台湾诗人萧萧,文贤视如师,闻讯即从台北飞来。诗人住邻近京华酒店,文贤特向医院“请假”,会晤相伴:“我就是迷糊地睡,老师就这么陪着。”
破碎的日常 / 没有时间收拾了 / 还有那些七零八落的诗集 / 也要被遗弃 / 你在玩着托马斯小火车 / 跟你说也不懂 // 我快被带走 / 到一个你不能去的地方 / 我也回不来 / 只好把爱留下 / 与小猪佩奇一起陪你 // 我一直想跟你说 / 想象中我以后的生活 / 没有了我 你的生活 / 失去了别人正在拥有的福利 / 你踩着三轮车满屋转 / 不说也好 // 我都不需要说了 / 你的积木少了一块 / 屋子最终还是可以搭起来 / 若干年后 / 有人和你提起我 / 悲伤不会停留太久 / 就如卡通书里的人物 / 最终会离你远去。
“弥留之际,你看着窗外,你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云来了 退后 / 风来了 鱼儿就退后 / 你就会看见我 我也就退后……”
文贤放不下的,正是诗中叙说的对象:小儿子。灵柩缓慢往内室移行,肃穆里有哭泣,咚的一声,是稚子额头,敲响玻璃墙。“你的积木少了一块 / 屋子最终还是可以搭起来”——与儿诀别诗念念家小情。
早晨,坐在万礼火化场道别堂,我深信天灵犹在的诗人杜文贤,此刻同与他的亲友学生,一起聆听杜太太郑忆念读他生前的最后一首作品。她泪水里的声音,念读亡夫遗作时清晰起来。容我引述《我要怎样说》:
文贤年至壮年才找到生活的稳定轴心,自况“前半身是一部小说,后半生似一首诗”。他活跃台湾诗社,简直是诗坛在他方。他爱摄影,经营诗网络,担任点评,热推“截句”。不时携带家人,诗旅台湾,一个另类的诗人家庭。
文贤,笔名卡夫,我惯叫他原名。寄世59,在生的最后一口气,依然给了诗。
“作为一名创作者,写这本书,凡事犯得着;但作为一名华文老师,用身份在书介上挂钩,切切犯不着。”文贤率性而动,最终理解这个顾虑。
你说“生命不过一首诗的长度”,事未尽然啊,文贤老弟,一首诗确能超越一世人的长度。因为,你从来就是一个真诗人。
文贤就读国大时,加入阿裕尼文艺创作与翻译学会,大伙一起搞活动,煞是火热,数年后各自散去。文贤天性属于文学,本质上更多倾于诗。有段时期,自觉生活落拓,埋首先得坊麦当劳,爬梳出中篇《像我这样的一个滥男人》,一本切入千禧年代初一个作家周旋于中国女的实境小说。时我在早报主持副刊,书到手暗捏冷汗:书介点明作者是某某初院华文老师。随即联络出版社的林得楠,他二话不说,把印上书介的蝴蝶夹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