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其实不会。因为这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你不过是顺着生命走而已。”

记得那时我们才18岁,有一回在东海岸的大树下聊天。L说,希望有一天刮来一阵飓风,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耗尽。她小小年纪,就想要奉献人类事业。

坐在众人间等待本地艺术家胡财和讲述鸟虫纂书体的历史和演变,是等待上课的乖学生。如今学生都不爱上课,当年我也不爱。

晚间到月眠艺术中心参加啸涛篆刻书画会的活动。爬上旧校舍改装的建筑,灯火昏黄。突然感觉像是17岁的自己,爬上当年的高中校舍。每回课外活动排戏至深夜,从楼梯口、长廊望去,也是这般灯火昏黄,寂静中泛着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人声。草场上小风拂过。

重播,重播,轻吟,狂唱……

抵家。继续狂唱《野百合也有春天》。女儿秦报以不可置信的眼神,评说难听。两人一起狂笑。

我不知道B的答案是什么,我还没有机会问R他是否给予人生所有的感受相同的比重和重要性,而我和L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但是我对杨牧这段话倒是心有戚戚焉。

没有爱,所有的感受都是空的,所有的风景都失去意义,所有的造福都流于表面,所有的灵魂只剩孤独,所有的叙事只剩骨头。

那个时候确实天真的我,崇敬地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崇高的想法。

后来发现,要狂唱《野百合也有春天》,要听罗大佑2009年纵贯线的台北演唱会版本。一开始就是副歌的痛心疾首: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她们更诧异地看着我。“妈妈,你真以为你的好友们这么差劲吗?”

秦继续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杉在一万多公里外的电话那一头听着与我狂笑。妈妈拿好友们消遣,太坏了!

再后来,我和Z在御宝吃着香喷喷的鳕鱼煲,分解爱。“你别那么理性,是爱都被你说成不是了。”她说。

杉听了不惊讶:“像L阿姨会说的话啊……”

课毕开车回家。途中,播音机播放潘越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罗大佑的词曲,1980年代唱的歌。

今天坐在不是课堂的课堂里,却有快乐的感觉。在岛国,或许在世界任何一处,能够听一堂关于中国艺术的课,是奢侈。

我不敢再问:“不是为了钱吗?”只是赞说:“有智慧。”

“还颇有智慧。”我赞。

B爱吃。“他活着应该就是为了吃。”我说。

B很快回复,一本正经:“人活着是为了感觉一下从生到死的距离,好奇一路走下去,到底好不好玩……好玩不能定义,那是灵魂的感受。”

想起台湾作家杨牧在《奇莱前书》中的一段话:“爱是一切的动力,大至宇宙时空,小至血汗泪水,笑靥叹息,无非因为爱而显现隐匿。你自己完全了解这一点,奈何不承认?”

和L吃饭,我说她的答案最奇怪了。每个人都是从自我的感受出发,向外伸延达到“造福人群”作为一种可能的结果。她的答案却是从外望向自我,先确认了结果,再决定自我要怎么活。

这个回复让我笑不出来,我说:“这样子好悲情。”

B到家中喝茶聊天,带了上好的阿里山乌龙。我隔着舒展的绿叶、袅绕的茶香问他,所以你的生命路程上,对你来说最好玩的是什么?他不肯说,笑说是个秘密。

“天真!”他说。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他们都不是为了吃、为了钱耶。”我很诧异地向孩子们报告。“他们都很认真地回答我耶!”

我明白L的意思。我们都是顺着个人生命的样子往前走。每一个人的生命组成不一样,灵魂不一样,人生位置当然不一样。我们能做的只是通过那个灵魂,把自己发挥到最好。

没有爱,所有的感受都是空的,所有的风景都失去意义,所有的造福都流于表面,所有的灵魂只剩孤独,所有的叙事只剩骨头。

她们的妈妈再一次陷入狂笑。人活着是为了不时可以狂笑。哈哈哈。

好吧。爱吧。深情永不变。无论是一根刺、一缕香、一颗星或一头盲目乱踩的公牛。都是爱。

“不是为了吃吗?”我问。

最近不知何故和孩子谈及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课题。十几岁的孩子们都说不知道。遂发短信给好友数人:说说看,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香港的R说要想一想。一会儿他来短信:“人活着是为了体验人生所带给你的所有感受。”

R爱赚钱。“他活着就为了钱。”我评。

L的答案让我惊讶。她说,为了造福人群!

L顿了顿,说:“因为这些年我发现,我想要得到的做到的,我都没有办法做到、得到。但是,我却经常被放在能够帮助别人达到他们梦想与目的的位置上,所以我很早就放弃了从自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