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贯中西

大二长假时,和几个同学结伴到港台一游。出发前,饶师给我们一个电话号码,说抵港后和他的一个弟子联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先生的名字是杨勇。那时我们都是穷学生,只能住在便宜的YMCA宿舍。杨先生在我们抵港后的第二天便到九龙窝打老道的YMCA找我们,带我们到弥敦道一家中餐馆享用港式点心。饭后我们向他致谢,他说不必客气,回新加坡记得向饶师道谢,是饶师交代他带我们去尝尝港式点心,而且那顿饭其实是饶师付账。

一次,我正尝试一些法国诗人的作品,但我只能依据那些诗作的英译再译成中文。一天课后,我到饶师的办公室向他请教,他叫我过两天再去找他。两天后我再到他的办公室,赫然发现他桌上摆了一本法文的诗选,而且都是法文的原作。他仔细比较原文和英译,再看我的中译稿,给我作一些校正,也给我提一些意见,足见他治学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谈到汉赋,饶师选的其中一篇是陆机的文赋。饶师对文赋的阐释与分析,激发我的兴趣。尤其是陆机文赋里论及的创作过程,饶师的分析尤为生动,那时我是20岁的文艺青年,热衷写现代诗,对文艺批评也有所涉猎,读了不少西方文艺批评的书籍与文章。后来我在作业上写了一篇《陆机及赋论创作过程》,尝试用新的观点阐释陆机的文赋。作业上交后,饶师找我到他办公室去谈,给我一些指正,也给我一些意见。我稍作修改后再呈交给他,他很满意。

当时,文坛前辈连土升先生在《南洋商报》主编一版纯学术的副刊《学海》。饶师把我的这篇文章推荐给连先生,并在《学海》上发表,我兴奋不已。

饶宗颐老师2018年2月6日在香港逝世,享年101岁。

亦师亦友

(学生时代和饶宗颐老师的互动,距今已50年,所述之事,仅凭记忆,其中若有谬误,是我个人的错,谨此声明。)

还有一次,我和饶师谈起佛家思想和存在主义。他笑笑说,其实佛家思想和存在主义在精神上有不少共通之处,两者其实都是人生哲学(Philosophy of Life)。他说,佛家思想的哲学意味很浓。存在主义比较重视个人的存在以及个人存在的意义,并进一步探索人生的意义。佛家思想更上一层楼,从个人存在到人生意义以达致普度众生的更高境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饶老师,请慢慢走。

饶师不仅博古通今,更是学贯中西。他曾以日文发表论文。除了英文,也通晓法文,更精通梵文,对佛家思想有极深刻的领悟。

过去20年,因工作关系常到香港,间中也跟饶师偶有联系。一次,公司正策划印一本册子介绍公司的服务,负责创意的同事建议册子封面公司的名字如果能用书法来表达,会更有创意。我于是拨电到香港和饶师联络,希望他能为我题两个字,我向他强调这纯粹是商业用途,如果觉得不妥,当我没有提起。饶师不但没有拒绝,几天后便将题字用快递送到我公司。

饶师治学,以严谨著称,对真相的追求,绝不妥协。饶师为人温文儒雅,待人以诚,充分展现读书人的风骨。高风亮节,是饶师的精神体现。

韻文选读,涵盖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等。饶师博古通今,对古典文学如数家珍,随手拈来,出口成章。饶师对待学生,平易近人,课余向他请教,他细心地为我们指点。两年的韻文选读,受益匪浅,我比较记得的是他讲授的汉赋和宋词。

博古通今

我在1968年至1971年间就读新加坡大学(国大前身)中文系,刚好那时也是饶宗颐老师在新大担任讲座教授兼系主任的时期。我在大二大三这两年,选修饶师讲授的韻文选读。

我是饶师的学生,但饶师也把我当朋友看待。

饶师谈宋词,更让我印象深刻。在诸多文体中,我觉得饶师对宋词颇有偏爱,他对宋词的分析,非常深入,对词的结构、意境的论述,往往有意想不到的观点。他曾说,宋词好,就好在无病呻吟!因为词里表现的往往是非常细腻的情感,甚至是“不健康”的情感。但唯其细腻,唯其“不健康”,更能窥其真美。当时,饶师在讲课着墨颇多的是常人较少提及的长调。后来因为饶师的鼓励,我也写了一篇阐释吴文英的《莺啼序》及周邦彦的《兰陵王》两首长调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