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阴阳必须合体,有好人有坏人才构成故事,可我过去四年多里学习中医最宝贵的经验就是不再二元对立,阴和阳,究竟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疾病对人来说是坏事吗?

(作者是作家,著有《蜗居》《心术》等,来自中国安徽,1999年来新)

今天看唐顿庄园,我决定把没有坏人的戏继续写下去。我心中,只有因果,没有好坏。

生活本身就是冲突,孩子上什么学校,单位要不要跳槽,爹妈看哪个医院,就这些小事都冲突得你头疼不已。结果戏剧还要放大,孩子因为上学跳楼了,单位因为内斗老板被抓了,爹妈因为看哪个医院被治死了……这真是观众要的惊心动魄吗?是不是编剧的懒惰,以戏剧冲突为借口把生活就抹黑了?戏写得不好看,是自己的功力不够还是观众的口味太重?

一部家长里短的戏,如何体现民族性和中华文明的传承?这两天我看了很多年前的英国电视连续剧《唐顿庄园》。我开始以为是中国版的红楼梦,讲王熙凤的两面三刀、林黛玉的玻璃心、贾宝玉的纨绔子弟。第一季看完以后很震惊!这就是一部家长里短体现英国文明,人类进步的优秀作品。《唐顿庄园》若用现代语言表达,就是以企业的收购与反收购为主线,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无论是董事长CEO,还是前台司机保安在这个过程中真实的人性表现。而故事娓娓道来的却是小细节——小镇的花展,小镇的夜市,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家里来了一位帮工,仆人的妈妈去世了,婆媳相处……就是这样的小事,每一件都体现了人性的光辉。大宅里原本你死我活的宫斗,连贾府都会弄死几个丫鬟,这里没有。戏里接受每个人都有缺点,大家彼此理解包容,想办法为对方解决问题。管家曾经是个小偷,主人帮他化解过去同伙的讹诈,女仆的理想是当秘书,小姐天天帮她投简历,失败了女仆都认命了,小姐继续鼓励。主人听说自己的书房里,雇主在面试女仆当秘书,小姐在守门不让主人进去,主人就默默离开。每一刻的温馨都让你守在电视前不愿意离去。都是小事,都是美好。英国人真的都这样体面和善良吗?肯定不是,伦敦桥里还死了几位王后,很多帝王之间彼此倾轧。伊丽莎白女王的身世不忍细听,可她最终却成为一代推动英国变成强国的伟大女王。

所以,写戏,我们究竟要写人性的哪一部分?我们怎样去表现人的复杂多样性?从我出道起,我的戏最大的弱项就是没有一个坏人。《蜗居》里哪怕宋思明,也是一面多棱镜。我天天面临的拷问就是:你的戏剧冲突呢?我为戏剧冲突伤透脑筋。

如何在家长里短里体现民族性,这是我要学习的地方:

我的一个闺蜜因乳腺癌,那个美丽的女人失去了一个乳房,但我惊讶地发现她收获了美满的家庭。她在病痛中发现过去那些不如意不圆满,与丈夫对自己的关爱,孩子对自己的依恋相比,不算什么;而且孩子在她病后疯狂自我成长,只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家若有一天离开她的管理都会坍塌,经过一年难熬的痛苦,她在自我修复中,发现天也没塌,老公也能担负责任,孩子还学得挺好。她那时候对即将离开身体的乳房心痛不已,今天回头再看竟然云淡风轻。疾病对人,真的是坏事吗?

我有无数个生病以后自救和他救的病例,有成功有失败。成功是经验,失败是体验。我们逃不脱生老病死,但我们可以在这或长或短的时间里尽情感受努力成长。

今天看唐顿庄园,我决定把没有坏人的戏继续写下去。我心中,只有因果,没有好坏。电视剧不要剑走偏锋,为写得好看,把所有极致的坏都展现出来。80年代的《渴望》,当年万人空巷,今天投资人就不会拍,因为刘慧芳太好了,好到没有戏剧冲突。

我马上要开篇写中医戏了。素材经过过去四年半的积累,作品几乎喷涌而出。但我现在纠结一个最大的问题是:我的戏的反面典型是谁,他们在哪里?

我想实验一下,重新把《王贵与安娜》《请回答1988》那种平和的戏写一次,看看观众是否能接受,就是平凡的生活,普通的人,把岁月染成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