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说,在认识先生之前,我并没怎么认真读过他的诗,只是因为摄影的缘故偶然走近了他。我当然知道,沙河先生的诗名如雷贯耳,他却谦虚地说那是一场“误会”。早年在四川大学念书,他学的是农业化学,他说自己当年的数理化知识比文科强。以后当专业作家,他的阅读范围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野史民俗,无所不包。后来我还知道,他其实对宇宙中的UFO(不明飞行物)有非常精深的研究。
面对我所表露出来的惊叹之举,我永远忘不了先生当时讲过的一段话。他说:“比起港台许多作家来,我们这一代人受时代的影响,少读了好多好多的书,已经够可怜了。今天你们还要崇拜我,说明你们这一代受的影响更深,比我们更加可怜哦!”这话让我心里揣到今天。
我能同沙河先生真诚交往几十年,我想,也许他也把我当做了那位乡下木匠吧。
(作者是本地摄影家)
一次,我在新加坡买到新出版的手稿本《白鱼解字》,专门带回成都请他签名。他见了,让我把书留下,自己从书房另外拿出一部精装本签名给我,他说算作是交换。
我同沙河先生相识30年,每次回成都都要登门拜访他。直到去年10月10日,即他去世前一个月,我去府上拜会他,赠我一部《诗经点醒》,扉页题名处多了几个小字:“鋼縱岡,得聲,字寫错了。”几十年来,先生每有新著出版,必会亲自签名相赠,这回却第一次把我名字写错了。
记得沙河先生那年带我拜会高缨老师,偶然遇见一位乡下老木匠,于是他便与木匠聊起过去自己拉大锯的事来。哪个树种最好锯,哪种木材扭筋倒拐最吃力,两人话锋投机,说得活灵活现。聊到兴头上,先生忽然正色起来,说当年他拉大锯,曾在木头中锯出几颗子弹头,甚至一次居然锯出一尊菩萨来。他讲锯木头,最后讲成一则则侦探故事来。
木匠如遇知音,没想到作家当中竟还有这样深藏不露的“大锯朋友”。
虽然我从事新闻工作多年,也有不少人怂恿我把几十年来自己所知道的沙河先生的故事写出来,但我至今没有写过一篇《我所认识的流沙河》。我从来不敢自诩是流沙河先生的朋友,甚至都不敢谦称自己是他的学生。我称沙河老师,是出于一种对他的敬仰。在我心目中,他永远是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山,是智慧可爱的现代庄子。“事当知足心常乐,人到无求品自高。”我终究没有学会他那套高深的学问,但我从他的文字中懂得了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
我第一次拜访沙河先生是在1989年,那次由他楼上的邻居周克芹介绍。看得出来,当时他的心情并不好,烟也一支接一支不离手。我为他拍的照片,以后分别作了《流沙河随笔》和《流沙河诗话》封面。那次他在我的题词簿上写下:“拍社会的广角镜,做时代的见证人。”直到今天,这句话仍是我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