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一,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摄影不等于照相。摄影不仅仅是影像文献的收集记录,它还应该有文学的思考,有哲学的思辨和美的艺术创造。高屯子说,他的作品是现实和理想在自己心中叠化的成果。他始终坚持用哈苏120大胶片相机拍摄,把纪实作品拍得像油画一样精美,这在摄影艺术这个行当里实在难以企及。
以封面上羌人释比贵生这幅人物肖像为例。主人在被迫迁徙他乡前,那回眸一望自家废弃家园的眼神,身前抱着的猴头,以及伸出的舌头等一系列无奈的表情,都成了这幅传神照片的独特视觉语言,让我们从中见到了萨尔加多和现代画派的影子。有时他为突出画面纵深感,故意运用广角镜头拍摄。更多时候则特别留意在山川与人物的对比关系中,让面部、眼神及皮肤的质感“说话”。
摄影不等于照相。摄影不仅仅是影像文献的收集记录,它还应该有文学的思考,有哲学的思辨和美的艺术创造。高屯子说,他的作品是现实和理想在自己心中叠化的成果。
川西高原风光摄影第一人
世界上能拍出原生态生活里艰辛与苦难的纪实摄影师实属不少,但能拍出低层民众艰辛中的坚韧,苦难中的尊严,做到既不失其真实,又具有感人的力量、审美的意味,需要拍摄者对拍摄对象的感同身受和对生命真相的发现。高屯子承认,在自己多年的阅读体验里,除了萨尔加多,还从未见过其他任何纪实摄影作品如此典雅厚重又不失真实自然。
阿来也姓杨,同样来自松潘,比高屯子大几岁,据说两人还有沾亲带故的远亲关系。两人年轻时都在阿坝州工作,阿来编杂志,高屯子编报纸副刊,两人交情不浅。后来一人成为名满天下的大作家,一人成了中国一流摄影大师。偏远的松潘县因此不容小觑。
他认为,无论图片摄影还是文字写作,创作之前必须先想清楚,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自己的拍摄和书写对象。拍摄高山羌人,是以专家学者或旅游观光客的派头,用猎奇、媚俗的眼光去打量,将其视为“原生态的”“落后的”“少数民族”去关照,把他们看作需要拯救、教化的对象而高高俯视,还是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对乡土的关切,以平等的心理去真诚面对?在他看来,只有以后一种态度去拍摄和写作,才能从中体味到记录者与被记录者之间的心意相通,体味到虚构作品难以达到的真实之美,最后形成的影像和文字才不会是怪异的、呆板的和平庸的。
松潘故名松州,史称“川西门户”,乃旧时四川的边陲重镇及用兵之地。史籍记载,这里“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自唐武德元年开始置州,历来是藏、羌、回、汉民族杂居的地方,富有浓郁的地方风情和民族文化。阿来的成名作《尘埃落定》,讲述的正是这方水土上发生的一段浪漫离奇的故事。
我第一次登门拜访高屯子,获赠他刚在上海三联书局出版的《十年寻羌 :人与神的悲欢离合》。这是一部他历时十年,倾心表达的非虚构文学作品。连同大型纪实摄影画册《寻羌》及自编自导自拍的同名纪实电影,生动记述了川西岷江上游夕格、直台两个羌寨700多名羌人耕种劳作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被迫迁徙与回归的悲壮历程。影片放映后,很快在美国获得“世界民族电影节民族文化传承奖”,并荣获“中国民族志纪录片学术展金奖”等多项大奖。
上海三联书店最新出版的大型纪实摄影画册《十年寻羌》,可以看作高屯子近年来在这方面努力的最高成就。
高屯子是川西高原上松潘乡下的一个小寨子,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后来他用这地名做了自己的笔名,反而很少人懂得他的真名其实叫杨继华。
人们至今还沉醉于那些美色可餐的风光大片,甚至有人买了高屯子的摄影画册,随身带了去现场“依样画葫芦”。不想高屯子自己却激流勇退,把镜头逐渐切转向高原藏羌民族的原生态生活,从纯粹的风光摄影转型到人文纪实摄影,聚焦于当地民族题材和宗教题材了。
高原的阳光滋养了烈火柔情的艺术家。草原的风席卷着一颗自由的心从大地向蓝天飞扬。高屯子从小骑马放牛,如今驰骋在摄影、文学、电影的疆场上,犹如天地间驾驭了一架飞奔的三套车。他有火山一样的激情,也有冰川一样的冷峻。他博采众长,厚积薄发,一泻千里。
——题记
当初我知道高屯子的名字,是因为在机场书店发现一排排装帧精美的川西高原系列风光摄影画册,从九寨沟、黄龙、卧龙大熊猫、黄河大草原、达古冰川,到四姑娘山、桃坪羌寨、米亚罗、藏羌风情、玛曲印象……华文版、英文版、日文版、韩文版,部部都是精品,署名却是同一人:高屯子。
他从小是一名摔跤能手。有人说他本身就长得像藏人。他身板健硕,声音雄厚,浓密卷曲的头发,像梵高笔下星光下的层层麦浪。
从1995年起,高屯子在国内外举办过多场个人影展,出版各类大型摄影画册18部,摘下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榜首桂冠,获得大理国际影会最佳摄影师奖和中国民族影像摄影双年展金奖等,被业界称为“中国目前拍摄藏羌民族最深入、出版大型个人摄影作品集最多的摄影家”。
亚当斯的作品当然大气磅礴。高屯子发现,中国传统风景画在天空的处理上大量留白,而亚当斯却喜欢大胆割舍,使前景的层次更加丰富,以此加强画面的纵深感。亚当斯的雄浑气象,给了他很大启发。
读高屯子后来的作品,人们会情不自禁想到摄影大师萨尔加多(Sebastiao Salgado),想到他那部享誉世界的经典摄影集《出世纪》。那样的画面让人读后内心震撼。
激流勇退镜头转向
作者为本地作家
我曾怀疑这是一名日本摄影家的名字,大约由此联想到了超级影星高仓健吧,哪个中国人会用“屯子”来称呼自己呢!后来才知道,原来作者不仅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且还是我们川西高原上土生土长的松潘汉子。
小时候他去打柴,常悄悄躲进草垛里读古诗词,怕大人看见了责备他偷懒。他说,第一遍看注解,然后回头理解,再反复默诵几遍,慢慢就记得了,并非刻意为之。
我大约比他蠢长几岁,蒙他不弃,居然也都情趣相投,马上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他同我一样爱书,但他读的实在比我多,尤其对宗教、历史和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多有用心。他记忆力又好,能大段大段背诵古典诗文和圣人遗训。在我所接触的文化人中,能有这样超强记忆力的天才,除流沙河先生外,恐怕他应该算第二个吧。
我差不多每天都去他家小院,同他在桂花树下对坐交谈,听他讲摄影,讲文史哲,讲古往今来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他也常来我家,在樱花树前与我对弈,有时候也听我讲南洋婆罗洲岛上的故事。当然,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他聊的时候多,我多半在一旁静静地听,也是一种享受。
将近20多年后我才知道,高屯子不姓高,姓杨。
在我的印象中,高屯子那时的作品几乎全是彩色风光大片。他成了川西高原风光摄影第一人,就像人们凡是提起美国黄石公园,自然会想到摄影大师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一样。唯美,壮观,气势恢宏。他的画册一直卖得很好,连带炒红了那些年中国的新年挂历市场。
缘分
人与人的缘分往往都是老天事先安排的吧。我从来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发现,原来高屯子与我在成都西郊芙蓉古城互为邻居多年,两家距离不出2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