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二郎一见客人,即刻先下马威,大喝道:欢迎光临!抵挡这阵气的最佳招数是‘唔’的一声,略点头,从容坐下……”(“草草不工—握撮二招”1983年2月6日《明报》)

跟蔡澜相处过的人都认同,当他出现,就知道是时候放松。金庸在《蔡澜作品集》中的序文,也谈及和这位除妻子以外,一生中结伴同游、行过最长旅途的好友相处的愉快经验。金庸在文中写道:“蔡澜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金庸说,蔡澜的“一笑置之”包括对不可口的食物和“太不美貌”的女导游,他还教金庸怎样喝最低劣辛辣的意大利土酒。

一轮谈笑,才不过早上9时。蔡澜近年都喜欢早餐约会,今天早上吃早餐的地点是九龙城市政街市顶层的大牌档。比约定时间早一点来到的他,还带来了两袋外卖。“这些是印尼人亲手做的小食,味道很好,快来尝一尝。”除了印尼食品还有另一家店驰名的烧味和大牌档的沙爹牛肉土司、三文治……记者和摄影师都很忙,忙着做访问,也忙着吃。

曾经多次同游外地,即兴饭叙畅饮谈天的好友,威士忌的同好,博学的前辈,他口中配得起登上诺贝尔奖台的作家,也是蔡澜精神力量的泉源。“我没有习惯请查生在他的作品上签名留念,但我每次拍摄电视节目如《蔡澜叹名菜》《蔡澜品味》《蔡澜逛菜栏》,总会请他为节目名题字,好像感觉有他题字的节目才会成功。”

《天龙》木婉清似前女友

当时蔡澜不认识金庸,就请在《明报》写卫斯理故事的倪匡帮忙。“倪匡跟查生说这个小子也想写专栏,查生就说看一下看一下。”他记忆中,观察期颇长,没有一年都有半载。读沈西城著的《香港三大才子》,剧情有点不同,文中记载,当倪匡一句“让我想想办法”之后,“每遇金庸请吃饭,倪匡大谈写稿,逢人便赞蔡澜的文章写得好。”起初金庸没插嘴,后来终于忍不住问蔡澜是谁。看过蔡澜的文章后,金庸大赞“这么年轻文章就写得这么好,难得难得!”写专栏的事由说到敲定仅两星期。

上世纪80年代初,《明报》副刊星光熠熠。倪匡写“科学幻想小说”、黄霑写“随缘录”、林燕妮写“紫上行”,还有严沁、王亭之与王司马。一个“小子”由电影界跑过来加入《明报》铁笔大军,这位被倪匡和金庸形容为“小子”的,就是后来与金庸、倪匡、黄霑成为好友且被誉为“香港四大才子”的蔡澜。蔡澜在四子中排行最小,人前人后都十分敬重金庸,庆幸能成为他同世代的人。蔡澜与金庸相交由《明报》副刊一个专栏开始,当他为庆贺金庸作品问世60年应约接受访问,和记者畅谈与金庸的往事,也是由爬格子的那些年谈起。

“查先生当年认真地观察良久才让我开笔写专栏,但我也是很认真的,没有被他骂过,没有教他失望。当年一位副刊编辑说他们做过读者调查,我的专栏是最多人看的!副刊里这么多文章,为什么要看你的?我除了写好内容,还会注意版面出来的模样,字与字之间会不会有太多洞洞呢?洞太多就不好看。”所以他10多年来都要求编辑把排好的版面给他看,确保在适当的地方留白,没有半个多余的字。蔡澜说,如果文章写得不好,查生真的会责怪。他说曾经见过查生骂人“你没看书”!记者问:“被骂的是谁?”蔡澜只笑不答。

香港文化博物馆将于2 0 1 7 年初成立常设“金庸展厅”,细说一代文人查良镛(笔名金庸)传奇。查良镛乃香港《明报》创办人,也是名满天下的武侠小说家, 《明报》特策划《金庸专辑》,隔周二刊出,缕述查先生之办报及其武侠小说种种。《联合早报》获《明报》授权隔日转载,以惠金庸的广大读者。

沈西城的描述比当事人蔡澜这天淡淡几句来得更为丰富曲折。

可爱SM女魔头

蔡澜在《明报》的专栏名为“草草不工”,起初写的都以日本饮食文化为主干,之后内容渐渐变得更广泛。明明是讲日本鱼生的吃法,短短200多个字,却营造出有趣情节,且充满了侠气。“我希望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风格,在《东方日报》写的是游记,在《明报》就写有结构性的故事。”记者问蔡澜,他的专栏所写的故事是真是假,他这样回应:“文章没有真和假,只有好看不好看。”同意,故事好看很重要。

在金庸为蔡澜作品撰写的序文中还有这么一段:“我喜欢和蔡澜交友交往,不仅仅是由于他学识渊博、多才多艺,对我友谊深厚,更由于他一贯的潇洒自若。好像令狐冲、段誉、郭靖、乔峰,四个都是好人,然而我更喜欢和令狐冲大哥、段公子做朋友。”究竟蔡澜是金庸眼中的令狐冲还是段誉?蔡澜不打算去猜想,他认为金庸之所以令他着迷不已,是故事中角色的性格,都描写得丰富入微,是他见过中西作品中所没有的,日常生活中,每个人身边总会找到一个金庸笔下的谁谁谁。

金庸写木婉清初登场充满了神秘感:“中间椅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髮作闺女装束。”而性格活像《西游记月光宝盒》里唐三藏(罗家英)的段誉,在被木婉清救离险境、骂得昏迷过去,醒来才和木婉清打个照面:“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幕,只露出两个眼孔,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

金庸专辑网址:http://bit.ly/2bKeD6h

不过当记者请蔡澜选出最喜爱的金庸作品,他终于把自己对金庸作品中人物的投射和联想公开了。一轮苦思之后蔡澜选出《天龙八部》,除了角色众多,故事好看之外,还因为段正淳的女儿,被段誉称赞其名字“水木清华,婉兮清扬”、面幕蒙脸的黑衣女子木婉清“……她很像我从前的女朋友。”蔡澜已是从心之年,他其实向来都很从心,要浪漫就浪漫。

蔡澜专栏栏名的由来,是当年他拜冯康侯门下学书法和篆刻,老师就是用这四个字写了一个印稿给他学刻。他很喜欢,刻出来的方印在报纸也用上。“草草不工”是不工整的意思,带着谦虚,但当作者谈到他多年来在《明报》专栏写的文章,却是充满自信和傲气的。

蔡澜10多岁开始看金庸,80年代初,他开始由电影公司的幕后工作中抽空从事写作,成为报纸的专栏作家,当时,他希望也在《明报》撰写专栏,理由很简单——“因为写专栏,你不在《明报》写是没有江湖地位的”,说毕,他朗声大笑。

谈到一起外游,蔡澜反称赞金庸是一个不计较、很能包容别人的旅伴。“我喜欢吃古灵精怪的东西,会吃黎巴嫩生羊肉,查生不大喜欢的,但每次外游他总会跟着我们去吃,这个很难得。有一回去日本,大家都不大爱吃鸡泡鱼,我又顾着饮酒,结果倪匡一个人吃了八条。”回忆那段一起遨游的时光,有数不完的乐事。

获邀写专栏过程两个版本

金庸作品,蔡澜多年来重读又重读,他自嘲记性差,故每一次重读都有新鲜感,不管是哪一回的修订版,都觉得好看。“我没有像倪匡般认真地研究,研究的文章倪匡写得很多,我写得少,只是去读,去享受它。”所以蔡澜每次出门,都会以金庸作品作伴。“近来我重读是透过名为《金庸听书》的应用程式。有时旅程要坐车,看文字会头晕,但听人家把故事读出来呢就很舒服,一个人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像从前的说书人,又像妈妈在说故事,边听边休息,三数小时车程很快就过去。这是一个接触金庸作品很好的方法。”

但在王司马笔下,这场“露面”却有如少女漫画般纯情。画面焦点的段誉,憨直纯真,木婉清则稚嫩可爱,后面的南海鳄神造型叫人想到《小双侠》的笨坏蛋,连险要的崖边,也用宛如棉花糖的写意画法,这种气氛营造,其实与金庸笔下颇有距离,这种落差,应是两位作者对爱情有不同经验所致吧?(佟镇南/文)

蔡澜在访问尾声谈及金庸笔下的女角木婉清“……她很像我从前的女朋友。”这注脚令人好奇,究竟蔡澜从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模样?

直到第四回,木婉清为求不被南海鳄神先看到自己容貌(因看过的不是要杀了他就是要嫁给他),才向段誉揭开面幕,在这里,金庸写道:“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哪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木婉清这角色设定颇有蛇蝎美人味道。首先,她是个擅使毒箭暗器杀人不留情的杀手,在这两回,段誉受尽捆绑、拖行和掌掴——金庸将木婉清设定为绝色美貌加上近似SM女王的行径,对将爱情视作权力场域热身赛的大男人来说,简直是最理想的情人。

金庸专辑

【第七回 专访蔡澜】

金庸盛赞率真潇洒

因为爱看金庸小说,满脑子都是武侠情节,蔡澜也曾技痒私下写过一个武侠故事。约20年前,金庸生病要动手术,倪匡的妹妹、著名小说家亦舒很是担心,去问蔡澜了解金庸的病况。蔡澜就将查大侠抗病的过程像武侠小说一般写下来给她。“看得多都想学一下,试着写一下,就想到以这种形式写给亦舒看,写给她也必须要写得好看才成……”“那她读后有没有赞你?”记者问,“谁赞我呀?她很少赞人的。”她不骂就当是赞?蔡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