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若你把小说拉近距离来阅读,便成了一位新宁男人的“小我”存活图像——他可以是第一人称,或藉由他者口中来记录:由华校转入英校的教育背景,对性充满激情与好奇,结交女友,与同学与友人组了CDG小组(真有其组),工作情景,寄娱舞厅,期待发财,结婚,生子育女种种活人活物所生长所活动的图景。诚然,熟悉或认识作者本人的读者了解这些小说之中的实与虚。然而大家尚可蛛丝马迹地辨认许多有关他本人实存生活的事件与细节。
你在作者语言杂糅(掺杂许多本土方言、英语、马来语)的小说中读出一种新宁男人的唠叨与倔强。他唠唠叨叨自己“写作途上遇上的难题”,唠叨自己写得不好要遭人取笑,他认为自己心灵一直空虚,他认为“那机器人似的生活常规”单调厌烦。但他更倔强于对虚假的妥协:“他憎恶陈词滥调和漂白,要求真相,而真相必须以‘他自己的语言提供与他’。”以及“他本能地拒绝任何看起来像宣传的东西”。至于他如何反击读者最爱以为他耽溺于同样的母题与题材?他说:“这些作品,是可一不可再,因为每一篇小说,都是新的小说。”嗯嗯小说是新颖的,每一回对性的激情也是罢?身为女性读者如你,对于他描绘的情色部分,只需淡定,脸不红,一只手掩着嘴轻轻笑即可。
“小我”存活图像
许多篇章从旁勾勒了上一代南来华人的生存板块,譬如他们的存活场域、工作场域、娱乐场域,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爱恨关系等:他们从事裁缝、打金或日晒雨淋担担抬抬的三行;他们租房合伙共居,他们上馆抽鸦片,他们回唐山娶妻,他们选择返唐山或四散半岛各处等。这些场域就镶在日战前后,你把它称为一种“大我”的书写方式,它们真实可感。随此你记忆起自己曾经聆听,有关自己家族所发生的事件,由老姑妈娓娓说来,它们据实,艰辛,却有血有肉。
《新宁阿伯》小说篇章中的好些人物与主线是重叠的(也是上几本小说集《自画像》《清教徒》的延续) 但你以为如果读者有足够的细心,是完全可从这些人物与情节凑合驳拼出更大的个人、家族与国家成长图像。
你愿意由微观阅读进入作者的小说——比如由一位具备健康生理与心灵,以及充满激情的小男孩渐入中老年的成长史,再慢慢扩大至一个较为宏观的阅读——那些早期南来的华人的生存史,甚至于一个日战前后国家的独立与成长史。因此马华文坛老作家温祥英的《新宁阿伯》不仅仅是诸短篇小说的合集,更甚于小自传,你愿意将它们读成一部与这个国土一起独立长大的三代人的家族史。
由此可说,篇章中实的成分比起虚来,实的成分还是要占大多数的。他在出书小感中写道:“我因而深觉许多过往的人、事、物都逐渐消失,不把它做点文字记录,可能后代就无所知了。”再者,他认为“小说不应该只是说故事,重要的是如何利用故事来表达个人对现实的看法,甚至不用故事,应该表现真正的自己。”你以为此意义上的“自己”,也包括他如何呈现家族,以及自己实存的历史与这个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