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你当然认为自己是非常洋气与时尚的。譬如你喜欢所有的西洋乐器,你喜欢跟随时尚的语言来表述等等。可是你突然在书局的架上遇见他了:他运用的那一套陈旧的遣词用字对你阅读的马华文学来说是新颖的,他喜爱的综艺名女人多是上一代你陌生的,他的散文与小说之各种名目是古老的等等。但他明明年纪比你还轻,灵魂却比你年长……大约1000岁吧。
故事可放诸任何一个时空
但在所有晕眩的同时你像极一个抽着鸦片毒品的古旧女人,慵懒地侧着一边身子依在日床上,在袅袅烟气缭绕上腾的幽暗中,抽吸着他文字几乎精密得没有缝隙的精华。有蛊。是蛊。所有庞大意向,与古意盈然的题目姓名底下,埋藏着日里平常小市民的故事:卑微、渺小、凄艳、哀伤,或许又是色声香味俱全的繁华的风尘的悲凉。你甚至感觉到了女性之无间道了。
王德威评李天葆艳与鬼气
《绮罗风尘芳香和圣母声光》《十艳忆檀郎之绛帐海棠春》《十艳忆檀郎之彩凤相思筵》《懒月斜》等等(多么叫人晕眩的名目啊)都是色声香味的游戏,都是爱情亲情的游戏。红男绿女们活色生香,一个个形象爱恨鲜明,甜腻俏皮伧俗简单复可悲可怜。情义啊,拥有比她们虚幻的姓名还要更贴实的生命力与人性呢。
因此你阅读他时是晕眩的:他身在何处?他与她们是谁?故事的时代?为何处处颜色如此瑰丽鲜艳?他思想底层到底埋伏了什么?他是如何于这样一个马华文学本土性二手台湾性loud的世代如此颠覆?你感觉到他的错置——他所在的地理位置与时间都失误地掉落在这个南洋热带了。他用文字将时空往你的阅读不断搅拌起远与近的漩涡,新与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噢是,他们(研究马华文学的人们)都爱说他受了张派——张爱玲张恨水的鬼魅。你知道,这些作家都喜欢这些浮华颓废或鸳鸯蝴蝶的爱情游戏,善于创造这些细细致致苍苍凉凉又犀利的人生世故,“那种看尽人世沧桑的世故与腔调”。学者王德威点出,他有的是“艳”与“鬼气”,是“骨骸的迷恋者”,是特殊的马华风情。你知道他当然是特立独行的南洋鬼魅派。他一直害怕“政治过于正确,怕反映社会现实,怕化身为道德明灯”;他也最怕人家“研究学术造成脑筋盘缠打结,长期浸淫于过度解读”。对于“影响的焦虑”的说辞,他是嗤之以鼻的。这样一位马华特例的老灵魂,你为他独特的“天葆派”喝彩。
搅拌文字时空的远与近
你吸畷着这些贪痴嗔怨的爱恨情仇。你也同时察觉故事所发生的背景如果抽掉少些南洋地理历史因素,是完全可以放置在任何点上的:上海的香港的台湾的新加坡的旧金山的伦敦的吉隆坡的怡保的任何一道暗巷一栋旧楼一条旧街市一个繁荣的都市内。一种去地域性的,只要有人物,他便会让这些故事无可避免的发生。因为爱与恨都是人类恒长古旧的命题,他是不会避开闪躲的,也没有如此必要。
来,抽完了那截香艳的鸦片,你随着他心目中的风月圣母叶德娴半吟半唱起他心爱的那首《心中的春天》来。你瞧,世间风光还是明媚的,人间还是存在希望的,若爱心已坚定,春天怎会假。
如果硬是要将他的书写与诗歌对称,那么无疑就是波特莱尔式的“强调香味、色彩和声音的通感,打破感官的局限。”那些精致的“骨骸式”的描述,那些触及心灵无法言喻的悲凉。娓娓倾述的故事总有不幸的结局缓慢却深刻地击中你,让人几乎黯然而泣下。这恰恰符合波特莱尔的美学的:欢乐可与美结合,但却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而忧郁却似乎是美得灿烂出色的伴侣。他几乎不能想象任何一种美会没有“不幸”存在其中。
(你其实很想为他拉奏一小提琴曲子: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它们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看冬雪春雾∕有可寻路途∕若爱心已坚定∕祗不敢太肯定∕就应信赖那春天定会到”。
学者王德威点出,作者李天葆有的是“艳”与“鬼气”,是“骨骸的迷恋者”,是特殊的马华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