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存所承担的沉重,你总在阅读这些诗篇时带着淡淡哀疼,但你总是欢喜见他把你所钟爱的西方诗人与理论家们一一作诗:波赫士、布罗斯基、德里达、米沃什、奥登等等联系一块。诗集辑二的西方诗歌翻译也是你非常喜爱的部分。最后你想反利用先生的诗篇向你敬爱的他致意:既然没有人能够说一生的苦行会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那就不要追究意思∕也太没意思了∕让我学那诗人送您一句:∕与其在生命的废墟里沉思∕不如在旷野中轻盈地起舞。(部分摘取《诗是困难的》与《地下城》)

现代派诗歌领袖T. S.艾略特曾在批评爱尔兰诗人叶芝时说过:一个作家到了中年只有三种选择:一、完全停止写作;二、或者由于精湛技巧的增长而重复自身;三、或者通过思考修正自身使之适应于中年,并从中找到一种完全不同的写作方法。既然最初用以宣泄感受与寻求认同的诗心已经成为过去,那么通过这种中年意识书写——首先是作为一种紧迫的危机感渗透到诗歌意识中来,“诗向内解剖诗人心态,向外观照诗人视像”,便是沙禽在不断开发的诗艺中,主动地对写作有效性的反思。随着年龄增长所成就之历练,形成诗篇的魅力所在,“既深植于生活而又超然其上,提升至性灵哲思的另一高度”,而使沙禽无可避免成为马华文坛重镇诗人。

你阅读诗人40年诗综,一边想象40年的时光(1971-2010)在宽广的宇宙洪流中足以将一个婴孩养大,送读12年教育,待在大学完成硕博士,再来打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供车子买房子,接着便娶妻生育抚育下一代了。完成了以上种种,那时才刚踏入新中年呢。你诧异诗歌在马华诗人沙禽的生命以“一位新中年的人生”逗留了这么长久,他得非常非常喜爱,才足以将写诗的热情不断保留不断绽放,得这么一个40不惑。

紧迫危机感渗透诗歌意识中

步入2000年代,诗人作了诗歌语言风格与新的形式的试验与改变,尝试把玩Sestina西方诗体《文字游戏之必要》,快乐并痛苦的“带着脚镣跳舞”,寄望书写的另一番“柳暗花明”。写《四大》时他已由年轻的自身转至“无从回返自身”;再写至《仿佛永生》,已是老灵魂介入生活的陈述了。他写生,写病,写老,写死——这一切仿佛轮回的重复流转。但沙禽何尝不在寻找解脱:“心存侥幸,却又在劫难逃”,“折腾至永生”等。对生命透彻的体验,正是中年写作的重要特征。

诚诚恳恳由青少年时期(20岁)书写诗歌至中年(不同风格的尝试与转变,翻译西方诗歌等)沉思者对生命与诗歌写作的敲扣,足够成熟得获取更丰富的生存应对,并以更笃定踏实的脚步跨入诗歌圣殿的高门槛。沙禽的诗歌艺技在很年轻阶段已臻娴熟,你却更有兴趣于他青年的“自身‘转入中年的’中年书写”的过程。

1992年作《一首诗的完成》切应本诗集提要,指出他试图以诗解决自身的困惑,并且希望阅读者体验他挣扎的过程。他无知于生命以及诗歌会怎么完成,并在生命的单行道,总踏出躲避不了辛酸和错误的步伐,但救赎与安慰就在诗歌里头:“但在诗的国度∕莽荒的行程∕自身就是归属,自身∕就是谅解和宽恕”。穆齐尔(R. Musil)曾经悲哀地说道:“每个人都返回自我,而每个人又都知道自我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个性的人》)。但在现时代,自我虽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并不是孤立的。根据法国哲学家利奥塔尔,自我处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复杂更多变的关系网中,所有的人,都将处在交流线路的一些“节点”上。由此,诗人对于生活种种的不安,思索与反讽,对于对生命抱有同样质疑的阅读者,又何尝会不懂得仔细谛听与了解?这是为什么你在阅读这本诗集时,总是带有淡微的疼痛。

读后有淡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