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文字与视觉图像转码
空间的我与想象中的我
一个女子对于另一个女子的阅读能够进入多深远呢?
或许读者会困惑,书中所遇见的——我,各式各样被创造出来的灵魂,与各种被努力清理出来的阴晦,是她吗?抑或现实中在努力,在规律生活与充满阳光的才是她呢?“散文比其他任何一种文体都还真实,更贴近作者的灵魂,或者可以说:散文是作者灵魂的背面”(周美珊《关于那些认真的事》)然而有关灵魂,她却是哀悼着的,她让她牧养的灵魂一个接一个地走向舞台,任由读者想象的屠宰场(《受难时光》),因此读者得小心翼翼,在阅读她同时不让她受难与受伤。
波兰导演基斯洛夫斯基曾经讲过一个身体与自身影子的故事:同名同姓的两个Veronica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城市里,相互是对方的影子与身体,以致人们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实体,哪一个是影子。黎紫书也恰恰在好些篇章里头,述说了诸如此类的想象:譬如在《对称》中,她怀疑在世界上某一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会有另一个自己在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后来她还找到了一位生活得异常相似的作家证实自己的想象)。她以为世间有一种重要的对称——一种宇宙和冥冥之间,神秘的平衡关系。譬如她在钟爱的《乱码》中描绘了两个穿插于不同方位空间的我与想象中的我的惶恐与渴望。
那么她乐意(或经设计)她所默认的读者如何去阅读她呢? “倘若有人愿意读,我希望那是关心我,而不是关心文学(或哲学或理论)的人。”是的,她需要的是读者以朋友的关爱,毫无顾忌并且坦然地接受她。
小心的读者将会发觉她对于这种寻找自我的游戏是乐此不疲的。她强烈需要更多的“自觉的存在”。她经常尝试与各种层面的自己,不论是——现实中的、虚构的、名字的、镜像的、梦境里的,不断作多重对话:我是谁谁是我,无数个分隔与断裂的自我如何在书写的虚构与生活的现实契合相遇。她在这许多抽离的状态中,维持孤僻,沉思,冷静,审视,联想。无疑这种冷静的抽离,确实有利于她创造与经营不同层面的自我。这些自我逐渐随着时光会合起来完成更庞大的她(后来由“我”成为“我们”了——《暂停键》自序)。
作者黎紫书将自己往内与向外的审视摊开,毫无顾忌,如此坦然。读者悠游且沉溺于她的“狡黠和哀愁”的当儿,不留意便会忽略这是一本出版距离今日将快10年的书,然而大家都全然不陌生:那实在与虚构的她,她居住过的城市,流连的咖啡馆以及所接触的事物,甚至私密如梦境等等。她与她的文字,是如此地抗时间性,甚至无关时光。
读者阅读这样一位女子,除了熟悉,也感觉她的“乐趣”。她带有一种巴赫金式的狂欢;狂欢于生活,狂欢于制造,狂欢于哀伤,狂欢于书写。她创造各式题材,她悠游于任运与各种风格之间(她连那些散文的题目都取得那么好看)。她更善于观察,善于在文字与视觉图像中相互转码,善于创造各式各样的灵魂。她当然“拒绝把人和世界看成已经完成的”。她纯粹“在流动中期待许多未知的遇见与抵达”。这种开放,让她做为一个华丽狂欢的女人同时,并为她立志终身的书写开发了更臻完整与完美的最高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