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孙崇瑜与盛梦琴的交情有多好?时过境迁,当事人俱已作古,今人无从判断。不过,有几个小事可资参考。
飞来一个红苹果
日本人占据了新加坡,也占住了孙氏的住宅。全岛硝烟弥漫,动荡不安,民众生计都成问题,孙崇瑜也不例外。他昔日的殖民政府工作岗位荡然无存,便想用日语来谋生存。一天,他想去找日本人,显示一下自己的日语能力。去到哨所,恰巧碰到一辆罗厘车,上边有华侨银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银行要恢复营业了,催促孙氏赶紧上车,一起走。孙氏挤了半天没挤上,对旁边的日本兵说了一句日语:“你叫我进来,但是我挤不上。”日本兵猛然问:“你会说日语?”然后把他拉了下来。孙氏说:“这是一个机会,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开始我的新生活。所以,我紧紧抓着罗厘不松手。但是,这个全副武装的日本人,看到我双手紧抓罗厘,猛然用他的一只脚踩我的双手。 他的鞋子带钉子,我的手弯曲成这样。我摔了下来,没爬上罗厘。我很遗憾我错失了这个机会。”
瞬间,所有的羞赧、恐惧与不安,都因为这个红苹果而化为乌有。南君恢复了平静,陈述自己的念书经历,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完成了面试,顺利地拿到了助学金!其实,当时南君不知晓,义父孙崇瑜与陈嘉庚、李光前的私人交谊有多么深厚,而其父亲与孙崇瑜又有深厚的金兰之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关系,注定南君是会得到这笔困难补助金的!踏出银行大门的那一刻,穷小子心里一定乐开了花!这一经典面试情景,以及李光前先辈慷慨解难之精神,孙大人背后助力义子的行为,成了盛氏家族流传一代又一代的闪亮故事。
日语助孙崇瑜逃过一劫
民谚有曰:不行春风,难得秋雨;民谚又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日据时代,是新加坡历史上的至暗时刻。1942年2月8日,日军登陆新加坡;2月15日,英军投降;2月18日,日军开始对本地华人进行大规模肃清,史称“大检证”,在全岛布置五个集中检证中心,并发布命令,要所有18至50岁的华人男性都必须前往检证中心报到。
日本兵要他站在一侧,也没有虐待他,简单交流了几句就放他离开。孙氏回忆说,后来得知,罗厘上的一车人全都被拉走杀害了。这时,他才惊觉,因为他会说几句日语,日本兵故意踩他的手,故意不让他上车,因为知道那是一辆死亡之车。日本兵其实是在暗中帮助他,使他躲过了这一劫难!
即使过了大半个世纪,盛家跟孙崇瑜府上始终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每年的华人农历新年,南君都会带着子女到孙府拜年,直到晚年。
在宏大历史题材的表述场域下,我们常常会忽略人们普通生活、人际交往的细节。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小节,构筑起人间真实的烟火和温情的图景。80多年前,南来学者盛梦琴和本地殖民政府官员孙崇瑜的一段交往,可以为这个话题提供很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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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每当回忆起这惊险的一幕,孙氏总是感慨,当年跟着盛梦琴学日语,一点都不白学。日据时期,有几句日语来傍身,或许是可以救命的。
经过孙崇瑜的引荐,盛梦琴还在殖民政府机构培训日语翻译员,因而结识当时的警察总监余文思(J P Pennefather-Evans,1894-1977)。余系英国人,1932年任海峡殖民地警长,1934年任新加坡警署指挥官,1935年任政治部主任。自此,盛梦琴在培训殖民政府内政部人员日语的当儿,帮助余文思组建了政治部的语言翻译组。
烟波浩渺,岁月辽阔。盛梦琴1937年逝世,孙崇瑜1991年仙逝,盛南君也于2007年病逝,一切俱往矣!如今,盛氏家族已经有了第五代后人,累计人口超过120多。当年,祖辈与孙崇瑜的“若高山,若流水”的温馨故事,其余波一直荡漾在盛氏家族的历史传承中。斯人虽已逝,幽思仍长存;曲终人未散,人走茶不凉。
80多年前,南来学者盛梦琴和本地殖民政府官员孙崇瑜因日语结缘,开启了不同寻常的交往。两人还结拜为干亲,关系由教与学、师与生的角色,变成金兰之谊。即使盛梦琴驾鹤西去,但曲终人未散,后续的故事越发精彩温馨。
也许是日久见真情?也许是英雄惜英雄?不知哪一方主动,盛与孙二人竟然结拜为干亲,盛的三子南君认了孙崇瑜为义父。顿时,盛氏与孙氏的关系,由教与学、师与生的角色,一下子变成了金兰之谊,涂上了一层亲情的色彩!华人自古有拜干亲、结义弟的习俗,任是20世纪的英雄好汉,也是难以免俗的。
盛氏与孙氏本是不同领域的人物,也是不同时期南来的神州移民。不过,二人因日语而结缘,衍生出一段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般的情谊。即使盛氏早早驾鹤西去,终止其人生的交响曲,但是,曲终人未散,后续的故事越发精彩温馨,余音绕梁。
1951年,盛梦琴病逝14年后。
1951年夏天的某日,经过孙崇瑜的引荐,华侨银行董事李光前亲自面谈盛南君的困难补助。当时,年仅21岁的南君,还是一名涉世不深、名副其实的穷小子,如今要踏进华侨银行的大门来讨钱,面见大名鼎鼎的商业巨擘、纵横四海的大银行家,其心中的羞涩、恐惧和忐忑,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他迈着颤抖的双腿,好不容易走进李光前的办公室。李光前问他来干什么?他啰嗦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又示意他到办公桌对面坐下来,他也不敢坐过去,头都不敢抬起来,“感觉两只手都是多余的”,空气都凝滞了。这时,李光前不紧不慢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红苹果,掏出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然后,猛然间把红苹果抛向了南君,南君本能地伸手接住了飞来的苹果;李光前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苹果,又用手帕擦拭着,然后,微笑着对南君说:“来,我们一起吃苹果!”
日语搭桥结义亲
盛氏曾经是“华民帮办孙崇瑜先生之日文教师”(见《东南亚华裔闻人传略·王植原》,96页,1977年)。作为殖民政府帮办,孙崇瑜的职责就是上情下达、下情上通,而精通多语是其职业所需,在使用英语、福建话、马来话之外,再学一门日语,也是有利于开展工作的。因着日语搭桥,盛氏和孙氏开启了一段不同寻常的交往,私交甚好。
根据孙崇瑜的英文口述历史(1981年,卷39和卷40)说道,他由于会说一点日语,大检证时竟然逃出生天,躲过一劫。故事是这样的。
孙崇瑜(Sng Choon Yee,1897-1991),初任殖民政府华民护卫司署首席华语通译员,1932年升任新加坡华民政务司署华人帮办。1941年12月协助殖民地政府筹组华侨动员委员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仍任华民政务司署帮办。孙氏是殖民时期的著名人物,华社民间普遍尊称他为“孙大人”。
据当年《星洲日报》报道,1929年4月,盛梦琴从上海搭船来新加坡,履职华侨中学,任数理教员。一年多后,离开华中,开办建中学校授课,兼做《南洋商报》的翻译员、中华垦殖公司秘书等职。
为了增加申请的把握、胜算,南君在陈述申请助学金的理由时,特意描述自己的父亲盛梦琴,当年如何帮助政治部主任余文思组建语言翻译组的事情,以期引起资助方的关注、同情。
1942年,是盛梦琴病逝五年之后。
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是东亚政局动荡之时。日本通过明治维新现代化而跻身工业列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欧洲商品受战争影响无法入口新加坡,因此日本成为当时新加坡的主要进口来源地,经贸活动日趋活跃,彼此的联系越发紧密。学日语,讲日语,成为经贸的必要工具,很多夜校便开日语班,供民众修读。
在华侨银行和其他友人的帮助下,南君顺利完成了五年的医学学位。之后,悬壶行医,救死扶伤。有先父遗志的激励,有先贤精神的感召,南君不负众望,行医的当儿,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担当社会责任,于1959年成功担任新加坡第一届立法议会议员。那一年,他29岁。
(三之三)
(本文作者罗福腾是新跃社科大学中文部副教授。此文写作过程中,得到盛梦琴孙女盛惠龄女士和鲁虎博士的有力协助。)
《南洋商报》1930年3月26日报道《气象—新之同德书报社》说:“夜学部,先办日文班,国语班。延聘日本帝国大学农科毕业、本坡华侨中学教授盛梦琴先生为教员,每逢一、三、五教授日文,二、四、六则教授国语,时间每晚七句钟。”盛梦琴早年留学日本的背景,冠戴清华学校大学部教授的头衔,南来狮城充任日语教师和翻译,是游刃有余的一桩小事情。
1951年7月6日,盛梦琴第三子盛南君,就读马来亚大学医学系三年级。由于家境贫寒,全家十几口人,每月总收入只有310元,实在无法应付一学年高昂的求学费用。细算一下学费、书籍费、生活费等高达1464元,这对挣扎生存的盛家,是天文般的数字。家人一筹莫展。南君只好四处申请助学金。其中,申请华侨银行助学金时,表格要求填写两位非亲非故的担保人(vouch),南君填写的第一人为孙崇瑜,第二人为胡载坤医生(Dr. Hu Tsai Kuen,1896-1984,前财政部长胡赐道之父)。此二人皆属社会名流。按照常理,担保人是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的。南君在填写担保人时,必是先征得对方的首肯,才将二人的姓名、住址填写进表内。否则,他断然不敢贸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