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碟堆叠,犹如矿山,里头有一部德国马克斯奥菲尔斯名导的《伯爵夫人的耳环》,即使是黑白片,照样流丽精致,看得令人低回怅然。他的电影不会凝止不动,而是摄影镜头滑动得极为有致,顺着旋转楼梯,随着夫人的裙裾,带到珠宝商人的楼面,她低声说要卖出一对耳环,不要让伯爵丈夫知道。一个花销很大的女人,是来自某种空洞,需要虚掷金钱换来的充实。耳环直接被丈夫买去,赠予另一远去的女人,这女人并不珍惜,随即典当。伯爵夫人辗转认识一个意大利将军,惊鸿一瞥,又在交际场上遇到了,互相有了意,刚好对方送花,花里暗藏礼物——是她卖去的耳环。冥冥之中,这耳环还是回到她的身边,而且有着新的意义,新的人新的爱。她费尽心思,借故以手套藏着耳环,故作惊诧,在丈夫面前表演。却不知耳环来去往返,已经一番曲折——因而婚外恋被识破,丈夫强迫她将耳环送给亲戚……一番花落心事,都化为断肠红,最终夫人的痴心枉付了。这种柔情绮糜的娥眉光影,只有以前才有,过了新的浪潮,也就花月幽怨无人问,导演逝世也不过50多岁。

去年有一本《杨凡的周璇1957》,迟至今年中才有缘目睹。浅金色的字样和封底,是风华冷去的沉淀金粉,里面有的大量照片,不是寻常的坊间收藏,而是统统注明上下款签名的,还有其他名人影星赠予周璇,也照样署名留念,弥足珍贵,这都是停留过主人手边的物件。那么大张,那么逼真的周璇芳容,穿过年月的烟尘,走到前面来。早期的她也有30年代女星的风韵,像陈玉梅、徐来,把眉毛描得细弯如杨柳月,整张脸滴粉搓酥,胭脂口红稍微厚了些,不怕,年轻的脸庞吃得住;粲然一笑,穿的旗袍袖子短短,是所谓的鸡翼袖,是唱《四季歌》时候的周璇。她唱过的《郎是风儿姐是浪》,歌声轻轻的,却一句句让人难忘:只有我舵把牢,自有那春风吹到老。……她并没有把握自己的舵,人生的船任由飘荡。1957年的一张照片,是精神病院里拍的?天气冷,穿得有点多,臃肿得很,但看得出是她,是唱《陋巷之春》《银花飞》《街头月》《相思的滋味》的周璇,她侧着头笑,容貌显得老了,眉毛参差不齐,没有时间画眉,还是里面不让化妆,那种懒画眉的样子,看着叫人有些心酸。她不过活到30多岁。但愿记得她的灿烂容颜,瞬间成永恒,成就一生的花影珠光,不会抹灭。

1957年的一张照片,是精神病院里拍的?……她不过活到30多岁。但愿记得她的灿烂容颜,瞬间成永恒,成就一生的花影珠光,不会抹灭。

重返光碟时代,仿佛也等于时光倒流——回到公元2000年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好,甚至朦胧的以为前方还有更好的。如今即使不是黯淡,也就是暂时的混混沌沌,再明亮也就是海底的灯,半明不昧;看2001年日剧,竟是如此应景:女医生相约电视台男记者看电影,苦等不来,自己先进去,男的后来在一溜沙发坐着,背后则是一行王家卫《花样年华》的海报——我叹一口气,才相隔一年,可见这片也在东瀛轰动。散戏之后,他们还有许多斗嘴情节,都间接和《花样年华》有关——男的是藤木直人,俊美的脸,有别于木村拓哉,温文儒雅则有过之,但眉眼之间却隐然有另一种的风流。为了政要的秘辛,不惜自恃美色,亲吻女主角,要套取口风。那时日剧还在盛行,如今开到荼靡,花事凋零。花样年华去年重映,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很浓,20多年不会太久。

我去看《倾国倾城欲海花》,是在电影会,那时还不知道片中的劳拉蒙特是何许人,菲林的尤物玛丁卡露是何许人,她从前的旧片历尽沧桑一美人也不知被湮没还是淘汰了。逸敏唱的《妹妹我爱你》里面提及一句“玛丁卡露怎么够比得上?”嫣红粉绯的交际花,风光风流的韵事,如同走马灯一样的转不停……开场时一代名花已沦落马戏团,贩卖自己和男人们的艳史,由司仪钜细靡遗的叙述段段情事,一则则穿插前尘往事,到后来她临高一跃,表演危险的空中飞人。她玉容憔悴,眉痕枯淡,是不是花谢时候,女人都如此?闭目一搏。欲海无涯,桃花开尽皆是空,残余价值,是让现场观众用一美元握她的手,看她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