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者嘟一下嘴巴,摇一摇头,那就是说,不知道,愿闻其详;其实就算她知道,亦不愿多说,故意给我机会多说话,满足我这个“话痨”的演讲欲。

人生没有如果,却又免不了常令人想及如果。如果,如果,如果高迪在倒地后即被认得,抢救及时,会不会还能多活十年八载,再替他的圣家堂再添几笔奇妙巧思?至少,没有突然而至的死亡,他或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替圣家堂的后续工程预作铺排。穿着打扮的重要性,在他的车祸意外里,流露了黑色的戏谑气味。

时间是对成就的最大挑战,亦是最大的考验。当高迪开始规划圣家堂的设计时,已把遥远的完成时间考量在内。所以他能超越时间,至今,他其实仍然活着,在艺术经典里,永远有他。

高迪,Antoni Gaudi,又译高第,我比较喜欢前者,文艺,不似后者般有着高门大宅的古旧联想。殿堂级的建筑师,不必多作背景介绍了,74岁生日前两个星期,他从圣家堂走路到教堂望弥撒,也许满脑子犹在想着设计图则,一不留神,在议会大楼外被电车撞倒,但竟然因为身上的衣服过于朴素,路人以为他是流浪汉,没有即时理会,其后被送到医院,拖了一天,翌日才被一名神父认出:“老天,他是高迪先生啊!”可惜返魂无术。

搭14个钟头飞机到了巴塞罗那,站在圣家堂门外,我促狭地问同行者:“你知道从高迪之死的悲剧里,我们能够取得什么启示吗?”

时间,是高迪建筑的关键词。他喜欢用流动线条做设计元素,建筑物看上去如波浪潮汐,亦似大自然的四季节奏。这都意喻着时间的循环不息,无始也无终。所以此番我在圣家堂只买了一本小小的书,第一页是一块砖头,一口气翻开余下的几十页,每页的图像皆有添加,呈现了建筑物在140多年里的动态生成过程,封面也印着一个大大的字:Time。

高迪的其他许多设计作品,像米拉之家,像奎尔公园,像巴特略之家,亦都有着漫长的时间积累,动辙花上五年八载。他有本领,却亦幸运,遇上的老板都对他充满耐性,难怪他曾自豪地说,不急,“我的雇主可以等”。

我清一下喉咙,道,有两个启示。首先是,平常最好别穿着得太马虎太随便,否则,很容易无辜丧命。其次,是最好多做善事,下辈子投胎能够找到多个好老板。

圣家堂由1882年开始动工,翌年,高迪接手,才31岁,往后40多年的岁月即以此为志业。他逝后,工程继续,5年,10年,15年,50年,至今仍在加砖添瓦,预计再需两年,到了高迪身故百载的那天始告完成,用中国人的说法便是,“安慰他在天之灵”。教堂建筑固然神圣,但用100多年的时间去建一座教殿,事情本身便有着极强大的神圣意志,足以让人有敬有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