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1910年以武力兼并了大韩帝国,许多朝鲜人便渡海来到较为发达的日本找寻工作机会。 他们大半落脚日本各大城市的贫民窟,和日本人不相往来。二个民族虽然同处一地,同属一国,却彼此提防,互相猜忌。

在体型面貌上,朝鲜人和日本人并无多大区别。自卫队为了在千千万万的行人中识别朝鲜人,要求可疑者念日语中很普通的五个单音:“罢、比、蒲、备、博”。朝鲜人必定会念成“怕、庇、铺、丕、坡”。念这种口音的人就会惨遭屠戮,要不然就给活活揍死。

我讲话不标准,但我有着一颗爱乡爱土爱家爱国的心,我骄傲。

(犹太人的首领) 将有卖国嫌疑的族人们都集合了起来。……(嫌犯)是很容易分辨的,因为当地有一个共通的希伯莱语词,叫做“Sibboleleth”(意思是河),但以法莲人却不会用流滑音来读那sh的准确的音。因此如要辨别一个人是否属于以法莲人,只须叫他读一次这个字就得了。要是他读得不准确,那就执行死刑。(引文终)

我边读着这部分的圣经,边战慄地想着这种“和平”的意义。

《旧约》说:以法莲人就这样被杀死了四万名……“接着和平重新又统治着以色列人的大地。”

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大地震造成超过二十万人伤亡。由于灾情惨重,军警自顾不暇,因此,从地震发生的第一天下午开始,东京地区便出现许多由民众自发组织的自卫团队维持秩序,他们主要都是些年轻的狂热分子。

西方也有以口音分别他我的痛史——而且还是同族相斫。《旧约圣经》除了宗教的价值外,也记载了许多犹太民族早期的传说及历史。房龙的《圣经的故事》说:……即使是在胜利的时候,犹太人各部落间的纷争也还是非常激烈地继续着。好些人非难以法莲部落,说他们对战斗义务怠工。但以法莲人辩称:他们到达战场时,不幸正好是敌人退却的时候……而且他们必须从河的彼岸过来,路途遥远。

热心公益当然很好,但这些受惊、莽撞,又未经训练的平民 ,给地震平添了令人痛心疾首的遗憾——尤其是他们对付异族朝鲜人的手段。

结果人性最卑劣的一面就在严重的天灾前赤裸裸地展现。诺埃尔·布奇的《关东大地震》说:地震后不久,东京普遍流传恶毒的谣言,几乎在任何角落都有人说朝鲜人抢劫杀人,有一个消息甚至说他们正在纠众向东京进军。这个谣言虽然荒谬,很多人却信以为真,于是自卫队纷纷以武士刀、竹矛、和木棍武装起来。他们在交通要道布岗,设立路障搜查朝鲜人。

其实许多国家的英雄或领导者都有口音,但丝毫无损于他们的高大形象:拿破仑的法语听说有科西嘉腔,意大利人听来更加亲切;斯大林的俄语终生有格鲁吉亚腔,而热诚拥护他的俄国人亲昵地叫他“乔大叔”; 而孙中山强调“练姿势、练语气”的讲演,更是以浓重的广东口音风靡了民初的政坛与校园。

谈起新加坡人说话的口音,外人常有“英文Singlish,中文也不标准”的评语。 可殊不知这正是黄总理口中新加坡迈向成功之路的秘诀之一——“多元种族主义”的有力例证。

语言,本来的初衷,不也就是为了沟通而已?

直到今天,究竟有多少走投无路的朝鲜人在地震发生的最初两天遇害,连个约略的数目都没有人知道。朝鲜人认为有六千,日本政府承认至少有五百人,且并非都是朝鲜人……当时的朝鲜人普遍认为:日本政府曾经纵容屠杀朝鲜人这种可耻的暴行。(引文终)

我讲话不标准,但我有着一颗爱乡爱土爱家爱国的心,我骄傲。

不过,人天生就有将简单的事物复杂化的本领,尤其是政治。很多人偏偏就要将众多神圣的面具,强加给语言——不只要会讲,用词、腔调,或是口音,在狂热者眼中,也扮演了某种”你是否根正苗正”的高下优劣标准。

虽然都是华语,但“我走先”(我先走一步),或“你还钱”(你去付帐买单),这些用词或是句法的变异每每使我惊叹。而结合了华语、英语、福建话、马来语的日常生活用语,更是狮城的融合多元文化活生生的见证。

姑且放下《旧约》,《新约·歌林多前书》倒是有一段说得很好:“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

当口音成为分辨他我,识别高下,断定自身优越感的标准时,种族主义的阴魂便似果戈里的《死魂灵》般,被野心勃勃的政治骗子们拿来谋取利益。

看着巴刹(这可能是阿拉伯或印度来的词汇) 里面,虔诚地对着华人土地公上香祭拜的印度大叔,或对着湿婆神恭敬献上花环的华人婆婆,我不由得思忖所谓“纯正”或是“传统”的意义……宗教,本初不就是为了心安而已?

我不由得联想到侯孝贤的《悲情城市》——电影演到1947年台湾228事件,梁朝伟饰演的角色,因为天生喑哑,无法用台语或日语正确说出“我台湾人”,而险遭杀害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