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穿行于坟冢之间,查看墓碑上的逝者身世,记录墓构件的样式,也体会着家族传承与人世百相。一些后裔正在清理墓地,有的雇人除草修整,有的亲自擦洗,有的已将墓龟上的杂草清除,压上各色纸张培墓,有的甚至铺上绿油油的草皮,安装自动洒水器灌溉,在一片枯黄中尤显生机。古坟区域人迹寥寥,偶见三两位爬上高坡祭拜,较晚近的区域时不时见到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前来,艳阳下女士们撑着伞,小辈们在墓碑前摆放贡品,焚香烧纸叩首俯拜,嬉笑间家族团圆的景象。富豪之家的风水大穴,规模宏大雕刻精美,有些已无人祭拜,墓碑倾斜石雕崩坏,有些则围起铁栏杆看护,历经百年如新,孝思无论贫富。

富豪之家的风水大穴,规模宏大雕刻精美,有些已无人祭拜,墓碑倾斜石雕崩坏,有些则围起铁栏杆看护,历经百年如新,孝思无论贫富。

今年清明的天气异常炎热,戴着帽子穿着防晒衣,没走几步路便感觉汗水直流,走上几个钟头昏昏然的感觉,实地勘察的效率远不如预期,然而,现场亲眼所见与判断分析远胜于在空调房的纸上谈兵,大致能够了解槟城坟场的空间分布,深刻感受早期华人墓葬择地的地理观念。谷歌地图上所见的大片深绿平坦之地,亲临现场所见皆是起伏高地,华人坟场集中在白云山东侧,选取在山坡处面向溪流的风水之地,区域广大令人惊叹。除了一些位置较高的墓葬为丛林所覆盖,大部分处于开敞之地,有着较为清晰的历史层次,可以判断出不同时期墓葬的大致分布区域。

在展开谢琦意研究后,对于这位能言善辩倡导一夫一妻制的海峡华商倍感兴趣,他出生于槟城五大姓之一的谢氏家族,墓志铭记载其父为谢子芹,葬于峇抵眼东塚,祖父为谢寒掩,葬于峇抵万章塚。为了查明谢氏谱系,有必要寻访一些先贤墓葬,再次前往谢石塘家塚,得知一些墓葬在高处丛林中,需人带领才能找到。咨询木锦探墓的可能性,他建议清明期间较好,届时管理机构会清理坟山,登山较为安全,也比较容易查看墓碑。

在槟城短短一周的田野考察,虽然只访得几处坟场,有未能找到所研究人物坟塚的失落,有偶遇名家题刻的惊喜,关注到当地石雕墓构件与新加坡的相似性,更为难得的是找到书本中记载的拜亭与纪念碑,虽然现状堪忧,但都留存下来,庆幸槟城华人坟场尚未被外力侵扰的完整性与长达两百多年的延续性,对于研究南洋华人墓葬文化与相关产业的演变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转眼一年清明至,专程前往槟城探墓,行前做了些功课,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专著,读完之后深感任务艰巨。槟城华人坟场有公塚、私塚与家塚之分,光是联合福建公塚就有多达五处坟场。这些书的编撰者都是槟城本地人,熟知坟场分布,往往略过地理分布介绍,多关注墓碑题刻,以文字记述为主,鲜少插图。对于我这样的外来客而言,光是查找各种绕口地名的所在位置已是件大工程,好在有谷歌地图,在不断放大缩小中比对中英文名称,标记出若干地点。

因为研究本地林氏大宗祠九龙堂的关系,去年2月到槟城第一次见到拿督斯里林苍吉,他给我看他外祖父谢琦意的墓的照片,彼时我更想看他父亲林萃龙医生的墓。对于槟城坟场一无所知的我,好在有土生土长的黄木锦建筑师相助,他开车带我前往,记得七拐八绕到了谢石塘家塚,第一眼看到谢琦意的墓,就觉得这位人物值得研究。随后前往福建公塚,跟着木锦爬上小山坡,第一次见到林萃龙医生的墓,一侧是其长子敦林苍佑医生的墓,回望漫山遍野的坟冢,不禁感叹,半个世纪前新加坡是否也有如此景象?

虽然对于如何着手坟场调查还是一头雾水,但思虑过多亦无益处,去现场看看再说。由于坟场区域广大,确实是漫无目标,而预约德士需明确定位,便从有地点标志的联合福建公塚灵骨塔开始。原以为是荒郊野岭凄凉的坟场,没想到建筑设施完善整洁,马路两侧停满车辆,丧仪厅里有花圈白幡诵经声,丧家亲友三三两两坐着聊天,白事亦是人间烟火事,抬眼望见联合福建公塚高大的牌坊,跨过金桥时的心情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