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的是,塑签附带一截短短的牙线,我是从来不用的,但常见邻座食客使用,咧开嘴巴,露出牙齿,单手或双手把牙线插到牙缝之间,然后前后拉动,像锯木般费劲。他们这么做时,没有声音,我却联想到有人拉小提琴走音,发出了杀鸡般的尖厉声响,让人听得全身发冷。

我的天。看得我反胃。这样的动作不是该在家里才做的吗?有如噼哩啪嘞剪指甲和脚甲,不也是绝对不宜于公共场所进行吗?不明白为何有人如此“公私不分”,如同我不明白为何愈来愈多人在公众地方无故蹲下,仿佛多站个几分钟便会断腿。

有一回见到夸张场面:一名食客卖力清洁牙齿,用牙线割完一条缝,拔出来,把牙线举到眼睛前面瞄一瞄,然后伸出舌头舐走沾附在上面的剩菜,再发出啧啧声,仿佛美味无比。接着,再接再励,继续努力,把牙线塞入另一条缝间,又经一番拉锯,又是审视牙线,又是舐食剩菜……几分钟之后才告完事,打个饱噎,两唇之间爆出一声满足的响声,似是小小的高潮。

用传统竹签似乎较少出现这样的不雅动作。也许因为竹签只宜“浅层剔牙”,不似胶签会引发使用者的“深度清洁”意欲;工具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限于使用,而更在于引导,手里有什么工具便会做什么举动,你要略花力气才可拒绝诱惑,但偏偏有人连一点点的力气都不愿付出。

香港将于四月落实“走塑”政策,餐厅食肆不准提供塑胶餐具以至塑胶牙签之类,总之,塑胶几乎成为“脏字”,避之则吉。市民初期或会不太适应,但如同垃圾分类和征费,该做的事情终究要做,我城在这些方面早已落后于其他亚洲城市几百步,再不做,实在难看。当然了,我城近年发生了太多难看的事情,许多方面也高速崩溃,现下即使在环保文明上稍为往前开步,亦只是聊胜于无。但无论如何,有做好过不做,早做好过迟做,就此事论此事,始终是一椿好事。

他们知书识墨,甚至是教授律师医生之类专业人士,却仍做此事,必是成长的“文化养成”吧了。

“走塑”之后,没有塑胶牙签,但猜想亦不至于连传统的竹签亦欠奉。我其实是高兴的。向来讨厌塑签,质地太硬了,欠缺弹性,剔牙的感受极不良好,像啃咬蜡烛,又似把双脚用力踩进一对小了一号的鞋,磨擦摩擦,隐约错觉牙齿会被磨薄。

在食肆里,尚有一种剔牙动作最让人难受:用手指。据我观察,也许带着偏见,香港较少,台湾和内地的朋友则常这么做。桌上明明摆放了牙签,他们却懒得去拿,饮饱食醉之后,直接张开嘴巴,把食指伸进口腔里,上刮刮,下挖挖,把手指当用挖土机,眯起眼睛,似是非常享受手指头或手指甲跟牙齿的接触过程。而同样地,有人剔牙后,竟然用舌头去舐手指头上的剩菜,并且发出滋滋声响,回味着剩菜最后的剩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