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银灯下的女明星,枕边人离开,就有人抱住胳膊看戏。周有一年签约万国娱乐公司,率领话剧团来南洋演出。特刊里,她是一女当关,也只有她最具名气。刊词里开宗明义,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匡正不良社会风气——当时脱衣舞盛行,乳波臀浪大行其道。思之怅惘,原来一切流光掠影,再愤愤不平,不过是时代背景,浪涛冲尽,不过是从前轶事,盈盈碧玉如周曼华,婉约其外,刚烈里内,可写进烈女传,可细细想来,到底是旧日春风了。
江青一篇文章提及周曼华,总是称呼她阿姨——离不了最为典型的敦厚形象。旧上海,1949年之前,妩媚丰艳的妇人,号称冬瓜美人,是指脸庞盈盈如瓜,后来南下香港,依旧持续着海派之美。我们新马娱乐画报封面经常出现她的玉照,那时她演的戏是《富贵花》《摇钱树》和《喜相逢》。江青说曼华阿姨晚年,住在公寓,拒绝男士上门到访:她有洁癖,并指男人身上有一股闻不得的气味。仿佛红楼妙玉,我看了,总觉得耐人寻味,是否暗指一般臭男人的说法?丧偶之后,有人滋扰未亡人?闻不得的气味,看来只有妇人才能了解,和女身有别的男体,除了体味,其余的不难推敲。冬瓜美人的清坚决绝,很叫人意外——江青引用李丽华的小事,说她拿了梳洗衣物去别人家过夜打牌,绝无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忧虑,只因对方是男同志。周曼华自是不愿和小咪姐相比。
思之怅惘,原来一切流光掠影,再愤愤不平,不过是时代背景,浪涛冲尽,不过是从前轶事~~
上世纪90年代,在老唱片行里,一格格旧纸箱内斜躺着黑胶,几块钱售价——如今难以相信,邓丽君的《一个小心愿》也不过十元八块,就是葱绿背景的那张,歌后穿桃红衣裳,侧面笑对着手指上伫立的小鹦哥——记得歌词开首就是:看丝丝小雨,轻飘在窗前……总是被误为是丝丝小雨的原曲。杂夹其中的冼剑丽崔妙芝粤语小曲默默蒙尘,而慈善伶王却依然售价很高,店里播放着《风流天子》……那天在脸书看迈克提起,不禁勾起记忆。他以那把辨识度极高的歌腔,调戏孟丽君女扮男装的丞相,虽然伧俗,听久了也有他的一种味道——最近突然人气急增的尹光,也爱唱伶王一系列的首本曲。转瞬间30年过去,半生缘的曼桢小姐,十八春便是一生一世,如今乱纷纷的几年晕头转向,又几年的虚掷年光,一个个十年即消失无踪。不死,也就看不到时间的终点。也要像尹光一样,等待着山路转弯,一个意外,从虚拟歌音到真实的声名鹊起,恐怕只有眼下的时代才有。
孟丽君一路以男装掩饰,不过属于男装丽人。男同志也可以是丽人。某个程度和新寡身份不冲突,所以来往雀战,社交上没有越礼的嫌疑。周曼华索性不给男性上来,应该是表明心志——摆明是做给碎嘴的任何人等看。据说男权社会之厉害,不在于男人专制,而是女人之间的潜在暴力,帮凶的厉害超越异性。
怀旧的世界几乎是往后张望的,我们年轻时候捡拾任何一样碎片,也会觉得惊艳——惊艳二字,现在也被滥用到不可收拾:什么菜肴,在谁亲戚家吃到,就惊艳了。套路用熟,不小心就是逢帖皆是这样的句子。怀旧的一个不二法门,忌讳主流,入门的野玫瑰很多人赞颂,以前葛蕾丝葛兰的惊人歌喉谁不爱,连带后期的《叫我如何不想她》,演唱得心不在焉,也觉得是葛氏风格。千面女郎大概也唱了京戏,只是扮男装,似乎是林翠,化身姑娘的假小子——粤语片邓碧云也有假玉郎,任剑辉自然不算,太过理所当然。夹在50年代初的一个过渡时间,极短,白光远赴东瀛,李丽华应接不暇,就有周曼华欧阳莎菲应卯。印象中周曼华的男装仅止于敷衍,她一副珠圆玉润,宣传词就是美艳少奶奶。扮男子不过意思到了,就算了。
孟丽君故事的别名不就是《华丽缘》吗?张爱玲当年加的副题,是一个行头考究的爱情故事——女子投奔一片烟尘滚滚的俗世,乔装打扮,到底也是破绽百出,极容易被看穿的……可能男子装束中不忘披挂叮当乱响的佩玉金锁,或者眉毛修成柳叶眉,眼角透露柔媚——李丽华演过孟丽君,拍完或没上映,也是公案,但如此孟丽君,怎一个艳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