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有女儿在她病中每天给她做午饭、晚饭,煮粥、弄各种各样的汤汤水水。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

生病就是一个人被迫和自己的身体无比亲密地共处,身体所有的感受(而且是不好的感受)都被极度放大。

她憎恶病怏怏的自己。

生病就是一个人被迫和自己的身体无比亲密地共处,身体所有的感受(而且是不好的感受)都被极度放大。

病怏怏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直浮现老爸生命最后,生病的样子。

其实从小,就算病着,她都是幸福的。念幼儿园的时候,只要发烧了,她就等着喝妈妈煮的石斑鱼汤。一碗鱼汤,汤水清甜,飘着淡淡麻油香,只有生病的人才有“资格”喝;居然就变成她发烧时候的一种向往。如果没有,会跟妈妈讨。

她的身体因为发烧变得很烫,她的背脊因为病毒在她血液里游走而变得无力,她的整个鼻腔被分泌物塞得乱七八糟,不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嗅不到味道!早晨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泛绿的脸,差点没吓死自己。镜子里的是一个什么东西?好惊人!

但很快,她便不能忍受当那个只能滑手机的“废人”。这便是她开始憎恶那个病怏怏的自己的时候。

他一直很平和。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生命最后的所有都可以接受。

但有何奈何?一个病怏怏的身体不会隔夜复原。是老天爷硬要她好好睡觉休息吗?

这世界没有感同身受。

就算病着,她还是幸福的。

和高中同学约好的圣诞聚餐也延后到新年。这鬼样子怎么见人呢?而且一个星期过去了还两条线呢。那条又粗又新鲜的红线在小小的测试板上向她耀武扬威。

可见一个人自以为是过头了,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的时候,就是要中标的时候。老天爷就是用这种方式教训人的;可见一个人懒过头的时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人就是不可以松懈。哪里松懈哪里就崩塌。

她迫不及待地要从病怏怏的身体里好起来。迫不及待迎来2024年。她迫不及待告别当“废人”的权利。于是一边病着一边写了这些文字,想看看病怏怏染了冠病的自己,到底会写出什么恨着病怏怏的自己的文字。

在病中的她,想到病中的父亲。她发现,她根本不曾理解病中的父亲。

半梦半醒之间,用发热疲惫的身体和脑袋去面对同样困扰着她的问题,是不是会有不同的想法?

一个人的身体开始崩坏的时候,会不会很憎恶自己?她连生一个小病都恨透了,她很难想象她的父亲那个时候的心情。什么感同身受,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一个人自以为是的时候,就会遭殃。这句话用来形容眼下的她,真是再贴切不过。

最后,她发现在病中,她再次靠近了父亲,还从一个不同的方式靠近了祂。她臣服于祂。她也只能在岁末病一回。

新的一年要到了。病怏怏的身体也要成为过去。除了鼻腔通了,气血通了,思想和感受是不是也会通了呢?

转眼冠病肆虐快四年,她就在疫情四年的尾巴时刻,染上冠病。

在回途的飞机上,在拥挤的机场入境处,包括到家以后发现隔壁侄女染了冠病,她都不戴口罩。她也想过戴,但就是懒——连打开背包拉出准备好的口罩都懒,连打开抽屉抽出一张纸盒里的口罩都懒。

她突然很佩服她老爸在生命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他很平和。他出奇地平和。他身边放着一本老子的《道德经》,也不知道有没有翻阅。她没有看过他翻阅,因为他可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在心里默念着;只是放在身边,有一个依靠。

刚开始生病的几天,她发着热,但脑袋居然还清醒,每天尚可工作几小时。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还挺享受那种工作几小时,便彻底当个“废人”的日子。“废人”可以无限量滑手机,累了便昏睡。“废人”不需要做有建设性的事,说有建设性的话。不需要计划未来。

于是明明是佳节前仅剩的几个工作日,还说好公干回国后和同事们办圣诞烧烤派对,也只能临时取消。不止没得烧烤,还要抱病躺在床上,抱着电脑在家工作。

她准备好迎接它了,祂给她准备好的2024。这一次,她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