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巴景况愈来愈在血肉模糊里渗透着荒谬意味了。

悲剧来路不明,没有答案,或者有了答案却仍疑点重重,简直是另一种“死因不明”,沉冤既未雪,更不知道应该找谁去雪;这样的生命悲痛,大到让人失语,死亡是痛,带着问号的死亡是痛上加痛,荒诞的痛。

先是加沙的医院被炸成颓垣败瓦,无差别杀人的炸弹从天而降,死去的死去了,受伤的受伤了,幸存者在新闻镜头下举起最常见的“中东手势”,即是,摊开双掌,似是对老天诘问,却又像向老天乞怜,而在悲恸以外,彷彿眼里尽是疑惑的问号。到底是谁?到底炸弹来自何方?向来可恶的敌人?一直号称争取解放巴勒斯坦的自己人?对方的蓄意射杀?己方的意外误射?己方深谋远虑的嫁祸?对方冷血无情的攻击?

然后呢,前两日有外电透露,哈马斯宣称准备再释放两名人质,以色列却公开表示拒收,若属实,而消息若传到人质耳中,他们会否眉头一皱,被心底涌起的不可思议的荒谬感彻底击垮,从而颓然跌坐,抱头痛哭?或者因为荒谬感过于巨大,像大石大山般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困难了,根本无法流泪。一阵阵被离弃、拋弃、背弃的无助感觉不停地撞击脑袋,头昏脑转,天翻地覆,觉得自己像被踩扁了的汽水罐,再被一脚狠狠踢开。我是报废品,我是遗弃品,原先以为被挟持,表示我是尚有价值的人质,生死受到重视,岂料,转瞬之间,我什么都不是了,自己人拒收,等于对敌人说,我不要他了,任由你处置,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又似雪袭万里,所有文明和善良几乎全部冰封,仇恨则似熊熊烈火,辟哩啪呖地焚烧,烧向就近方便寻得的“仇敌”,企图用对方的鲜血浇熄憎怨之火,然而鲜血只是助燃剂,多一滴血便多一分仇,从千年而至今,又将往下结烧千年。

哈马斯领导人十多天以前的猛攻,目的恐怕亦在于令仇恨加温;成功了,哈马斯此刻,正在微笑。

被挟持是悲,被放弃则是痛了。

值此时刻,以色列会否坚持发动地面战,谁都说不准。可能连以色列的战时内阁亦未有最后决定。但炮弹一直射着打着,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不仅在中东亦在其他地方,美国英国皆有涉及种族仇恨的攻击杀戮,和抗议,和逮捕,以及撕裂与憎恨。原先以为只在中东上演的战争戏码,忽然间以不同的形式在各国各城现身,也许仇恨像瘜肉或肿瘤,沉静地隐藏在每个人的体内某个结节,中东冲突像扩散开来的无限波长,震荡到它们,把它们启动,令它们苏醒,小变大,良性变恶性,像科幻电影里的海啸和地震,吞噬了本来存在的那份善良,取而代之的是从黯黑穴洞里蹦跳出来的邪灵怪兽,面目狰狞,急于用手里的血腥来祭压心底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