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H感慨十来岁时患上近视，远方看起来总是一片朦胧。来到知天命之年后，他则犯了老花（远视），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人事。年轻时，H常忽略眼前事，只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老来时则看重当下，因为未能参透的人生风景已阅览无数，如今剩下的是可预知的终点。
H不胜唏嘘，像他这把年纪的人，与年轻人相比，十年、二十年光阴的长度犹似等同，境界却大不相同；青年时期如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朵，具备无限的可能，人生半百则如负荷过重的乌云，安于天命，化作滋润大地的雨水。
台湾作家廖玉蕙在一则面簿贴文中提到她的小孙女每回唱到一首儿歌就忽然走神：“云在天上，飘来飘去，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天在水里，水在天里，鱼在天上，飘来飘去，云在水里，游来游去。”某回，小孙女终于提出疑问：“阿嬷，水为什么在天上啊？”廖玉蕙的解释是:“天空会在水里留下影子，然后，鱼在水里游，就像在天空游一样了。”
每每看到数据分析做十年或更长远的走向预测，我总会指出，时间愈是长远，预测的精确度就愈低。可是，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扮演预言家的角色，满怀期待地展望未来。每天早上看报纸，我虽然关注接下来三天的天气预报，心里却以局外人的姿态泼冷水：何必记挂在心上呢？天气预报未必准确。然而，当老友K约我吃饭，我还是忍不住查看天气预报，那天会不会下雨？倘若天气预报不准确，我就试图自圆其说，老天大概还在强撑着，以洪荒之力顶着厚重的云朵。老天原本要在今天流出的泪水，就留待明天了！
天空会在水里留下倒影，我们会在生命里留下足迹。回到之前的问题，我真心希望，无论人生的路已走了多远，我眼里的自己，就像镌刻在他人记忆里的自己，恒久不变，一如当初。即使岁月已模糊了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湖映照的本来面目仍清明澄澈，如天上的鱼，亦如水里的云。
常有人问我：你希望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水晶球，不假思索就回答：当然是人变得更老，但心境却变得更年轻咯！
到了与K聚餐的那天，我正准备出门赴约，可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怎么瞬间竟下起雨来？人生无法预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雨神也不按常理出牌，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但我确知的是，无论是天在水里，或水在天上，雨后就转晴了。
H说他不知道从时开始，已经很少抬头看天空了，而是多专注于脚下要走的路。我想，人生到了后来，能看得清楚的，就是水里的天，不再是天上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