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K见我这么胡搞乱来，立即指出，“谈笑间”带出从容潇洒的气势，而我在“弹指间”则使战神气场尽失。事出必有因，或许我联想到以前在家啃书时吸入的二手烟。父亲在世时，喜欢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而他追剧时总是烟不离手。看着夹在父亲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我不由揣想，一个人的烦忧能否在吞云吐雾时渐次消散？弹指之间，有多少沉重的心事能随着烟灰散落？
不知是握笔姿势不对，力度太大或写字时间太长，或三者皆是，我的左手中指侧面明显凸起一个大包。虽然现在敲打键盘的时间多过“摇笔杆”，但写字磨出的硬茧尚未完全消退，我有时还会用拇指摸一摸中指突出的部位。那是我手写岁月遗留下来的证据——证明我曾努力写下一些什么，哪怕我那歪歪斜斜的字迹轻而易举就被岁月的橡皮擦抹除了。
过了不惑之年，偶尔还是会有人向我指出，你的手指又细又长，很适合弹钢琴！我想到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借由琴声的响起来喻示姜长安所历经的转折和失落——她的人生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小时候在大人面前伸手拿东西，常听到这样的“赞美”：你的手指纤长，适合弹钢琴！我总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下意识地把双手藏在身后，猛摇头说，我不会弹琴。
脱离考试的魔爪，无须握笔答卷后，我最开心的是，任何文学作品怎么解读（或歪曲）都可随心所欲。苏轼的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有一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即刻画出周瑜儒雅俊逸的形象，也显现其胜券在握的意气风发。周瑜从容潇洒地说笑闲谈，而曹操的战船在浓烟烈火中烧成灰烬，时间过了多久呢？每每读到这一句，我就心痒痒，想把“谈笑间”改成“弹指间”。我并非瞧不起八十万曹军，而是效仿李白，把夸张手法发挥到极致。
时光如流水，悄然从指缝中溜走，纵使手指再纤长，也无法留住。
红尘滚滚，轻轻弹掉一生一世积累的灰烬，原来这也是一个苍凉的告别手势。
杨佳娴的诗作《魔术》有这么两行：“是吗？可是灰烬／就在指缝间冷去”。如何促使心中的遗憾灰飞烟灭？让炽热的灰烬在指缝间冷却，需要多长时间？让我左手中指侧面的硬茧消失，需要几个十年？按照张爱玲的时间观：“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往事如烟，我与父亲一同守在电视机前的日子一晃而过，仿佛人事在指顾间就已过尽千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