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可以听到胡桃夹子用力一夹,你“卡拉”一声裂开了。
年华老去的你,一点不美丽。却又很美丽。
面对原形毕露的你,需要改变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是我忘记了你的七情六欲。人也就这样,一点不美丽。却又很美丽。
这首诗会被英国人选为最爱,是因为很多人都在等待他们想象中能够为所欲为的一天吗?老年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顾形象的时候?如果那个为所欲为不仅是关于外表的改变,而是更深层人性的显露,大家还会喜欢吗?像戈雅笔下那些玩闹撒野甚至露出臀部的丑陋老人。
原形毕露以后,你看起来像一颗硬邦邦的核桃,掉在地上克拉克拉响,克拉克拉往前滚。那么强悍那么脆弱。越强悍越脆弱。
原形毕露,还因为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到了那个年龄,都深深刻录着生命经历的所有痕迹。几十年下来的印记,不会比遗传因子里的前世记忆浅薄。当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累积起来的、过去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的情感和思绪的时候,年老的你也只能原形毕露。
我做了一个实验,用手掌盖着书里面图像中她的身体,再打开……原来我们看到的都是表象。盖着身体的你才是我习惯的你。
原形毕露,是因为我们更知道自己是谁了吗?那些老天爷写的剧本,你终于一步步把它走到接近尾声,终于没有什么需要掩饰,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这就是我。满不满意,也就是我。喜不喜欢,随便你吧。这是一种对待生命的潇洒,还是一种对待人的无赖?抑或是一种无奈……你已经没有精力再维持一个形象,或者制造一个假象。
年老的时候,你可以只是做好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或者老爷爷的角色吗?还是你依旧渴望有人爱那个真实而不断衰老中的自己?
年老的时候,你可以只是做好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或者老爷爷的角色吗?还是你依旧渴望有人爱那个真实而不断衰老中的自己?在所有的伦理之下,我们都是自私的。我们都忘记你是一个人了,有七情六欲。
在美国艺术家Alice Neel的自画像里,一头白发,戴着眼镜,脸上有些傲气的老妇人望向观者,像是陷入某种思绪中。这没什么奇怪,最让人不安的是,她是全裸的。梨形的身材胸前垂挂着两只几乎贴到腹部的乳房,肥大的下半身和屁股,坐在一张蓝色线条的沙发椅上。
这首诗会被英国人选为最爱,是因为很多人需要一个借口,让自己不害怕老去吧。
有一天你终于老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子?
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坚硬苦涩?是那个你想象中的爱人温柔的怀抱和言语吗?你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那个什么都替代不了的想象中的爱人的抚慰,在你不可爱的时候还可以爱着你。当你梨形的身材胸前垂挂着两只几乎贴到腹部的乳房的时候,还可以爱着你。
我的抚慰替代不了你要的爱人。
我不曾想过你年老的样子。我以为你会永远年轻美丽。那个时候你是我眼中的骄傲。你穿着白色的长袖衣,花色的长裙,踩着褐色的牛皮高跟鞋,说要出门去参加一个宴会。你的短发在夕阳的余晖里是发亮的栗子色。你的脸颊饱满,白皙的皮肤被充沛的精气神撑起,一种“这世上有什么不可以”的骄傲在你的血液里流淌。
老年开始降临的时候,我看到你脸上和身体上的肌肤开始一点点萎缩贴近你的骨骼。那些支撑你皮肤的精气神开始消失,像从平滑的气球里泄出去一点一点的气体。我对她说:有一种原形毕露的感觉。
我觉得你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这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空气爱人。儿时的玩笑开大了。
我突然想到我小的时候在维多利亚剧院的舞台上,和同学们一起演过的一出戏。戏里面我为了幻想中的空气爱人牺牲了现实中的爱人。我们真实的人生比戏中描绘的更是离奇精彩。
没有人想看真实的你。尤其那已不再年轻美丽。
我不曾想过你年老的样子,或许因为我在那个年老里,有可能看到自己多年以后的样子。
英国诗人Jenny Joseph写过一首诗《警告》(Warning),被英国人选为他们最喜爱的诗作。诗人说:有一天她老去的时候,她将穿紫色衣服,戴红色帽子;一顶既不符合审美标准也不适合她的帽子。她将为所欲为,任由发胖,一次过吃三磅香肠,累了会一屁股坐在行人道上休息,上超市把免费试吃品吃光,还到处按警铃扰乱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