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袁教授梳理,李词佣为福建诏安人,毕业于诏安县立师范,1924年南下马来亚华校任教,后一度离职回中国。1937年七七事变后由上海重返马来亚,执教槟城钟灵中学,同时任《新生月刊》主编。1941年12月8日日军入侵马来亚,19日槟城沦陷,次年4月5日、6日两天日军大肆搜捕槟城抗日人士,钟灵中学10位积极参与筹赈及宣传抗日的教师被捕,受尽严刑拷打,八名教师遇难,李词佣是其中之一(另有46名学生、校友惨遭不测,陈荣照先生主编的《槟城钟灵百年校史》有细述),如今在钟灵中学文物馆还能见到殉难师生纪念碑,八位牺牲教师第一个就是李词佣。
郁达夫1939年1月11日发表于《星洲日报》副刊《晨星》的《覆车小记》,应和《槟城三宿记》同样一挥而就。多年前读,只诧异大文豪竟在马来亚遭遇火车出轨翻覆,而这意外事故被他写得那么生动。
李词佣是谁,《椰阴散忆》又是什么书?速上网,见有人提供电子版,付款后却无法下载,不过因此看到出版资讯和目录,明白了行程忙碌的郁达夫为何上了火车会捧读此书来“消夜”。
郁达夫对南洋的兴趣,本就是被另一位出生于马来亚槟榔屿的“侨生”温梓川撩拨而来。温梓川和郁达夫的忘年交文青皆知,这一段也是佳话:1929年,在上海暨南大学就读的温梓川抄了自己几首南洋题材的旧体诗请教郁达夫,郁达夫被海风椰影热带气息吸引,却不解其中“娘惹”“榴莲”之意,经温告知后兴致大起,说南洋这地方太有意思,有机会非去走走。
也和郁达夫一样,李词佣同时属于中国现代文学史和马华文学史。如袁勇麟教授说:“中国现代文学史不该忘记李词佣,马华文学史应该记住李词佣。”
一个文人的生命结束得如此惨烈,让人震惊。
唯一较详细的介绍来自温梓川。1969年1月号《蕉风》上有温一篇《瘐死狱中的李词佣》。比李词佣小几岁的温梓川早年就读钟灵,常在当地报刊上读李的作品,他说李那时以词填得最出色也最为人所知,“他真不愧称为‘名副其实’的‘词佣’”。两人相识于温由沪回槟第二年。温梓川的《郁达夫三宿槟城》回忆:“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底郁达夫先生到新加坡来编报的消息终于在报上看到了。翌年一月他乘春假之便,到槟城来游览。当时槟城的一般喜欢搞文艺的朋友便定于一月四日下午五时,假座郊外的一家酒肆公宴郁达夫先生,事先派我和亡友李词佣兄去邀请。”
李词佣是郁达夫旧识,还是槟榔屿新交?找到中国学者袁勇麟两篇文章:《文学的微光——寻找李词佣》(2018年11月号《香港文学》)、《寻找“现代文坛失踪者”李词佣》(2019年10月23日北京《中华读书报》)。袁勇麟为福建师范大学教授,致力20世纪中国散文和世华文学研究。他多方寻访资料依然有限,“尚构不成一幅完整的文学画卷”,却已为李词佣生平面貌作了迄今最详细勾勒。
和郁达夫一样,李词佣同时属于中国现代文学史和马华文学史。
这就对了,正是那时李词佣将《椰阴散忆》送予郁达夫。仿佛巧合,李词佣和郁达夫同样精于旧体诗词,文学上新旧并重,同样对南洋一往情深,1939年初在槟城以文相聚,都没想到自己将埋骨南溟?
近日重读,眼睛却停留在一个陌生名字上:“……火车也准时间开,我们也很有规则地倒下了床。只是窗门紧闭,车里有点儿觉得闷热,酣睡不成。只能拿出李词佣君赠我的《椰阴散忆》来消夜。读到了《榴莲》(榴梿)的最后一张……”
还叫人有点意外的是,李词佣其实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1921年1月)成立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的会员,文学史家钦鸿考证,其入会与许地山有关,他还在槟城接待过许并留有词作。袁教授说,一些马华文学史家著述中提到李词佣但不见系统研究,主要原因应是除了生前在中国出版的诗词集《槟榔乐府》、散文集《椰阴散忆》,他其余作品都散落旧报刊无人整理,包括在《南洋商报》副刊《狮声》发表的杂文随笔。方修先生在《沦陷时期的几位文艺殉道者》一文提到15位作家,李词佣也在内,但展开谈论的六人里没有他。
“三宿槟城恋有余”,《槟城三宿记》里郁达夫如此欢欣,离开槟岛夜渡北海,又“刚巧是旧历的十五晚上,月光照耀海空,凉风绝似水晶帘底吹来,挥手与诸君分袂的时候,心里只觉得快活……”
1938年底郁达夫受邀到星洲,两天后即北上槟城,《椰阴散忆》这本上海作者书社1937年11月初版的散文集,一个个标题南洋味浓郁:《摘椰子》《橡园》《椰花酒间》《珠子拖鞋》《番粿》《咖啡》《冲凉》《大伯公诞》《纱笼》《蛇庙》《榴莲》……难怪他一口气读到了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