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分别,都想着下次见面的地点。偶尔,也会在首尔或是大陆见面。
日语中的“一期一会”强调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相会。疫情教我更珍惜每一次的聚合,2022年线上和实体的23场演讲,每一场我都带着“一期一会”的心情全力以赴。托兰千山馆的眼福,即使未知以后是否还能亲见,仍然对林柏寿先生致敬。
我还是点点头,说:“可是他们想吃米线。”
我说:“就算他们不知道,他们想尝尝看。”
我点点头,想继续听友人的高论。他认为故宫院长不会不明白兰千山馆文物的价值,轻易撤出。有些事情需要站在一定的高度才看得到,外人只是瞎猜。我恍然大悟:我们误以为公家博物馆的展品属于公众,人人都能指手画脚。
“面?还是米线?”她问。
“他们日本人喜欢吃面。”她对我说。
“下次见面,东京?台北?新加坡?”
不巧,那天我才回台北。我们同时说:“可惜了!”疫情肆虐,山川阻隔,一别三年,后会何时?
难道这两位服务人员没有遇过“不一般”的日本客人吗?普遍的印象不能当成绝对的真相啊!就像群众无法代替林家后人决定兰千山馆藏品在故宫的去留,甚至预设藏品的动向。
“米线。”友人说。
“哪天回国?”我问。
鞠躬道别,寒风中挥手:“新年快乐!”
抵达台南,我立即更改了行程,提前北返。
顺利完成在台湾师范大学的演讲“动手,动口,动脑:文图学视听进行式”,隔天我便前往故宫看展。惊喜策展人的用心,将王世贞的才情和品鉴收藏雅兴,通过书画、缂丝、文献等实物呈现这位几乎被疏忽500年的重要文人精华。其中,具有时事话题性的两件唐朝作品特别让人关注,一件是褚遂良的《黄绢本兰亭》,以及怀素的《小草千字文》,两件作品都曾经是王世贞的收藏,也是台湾富商板桥林本源家族后人林柏寿(1895-1986)先生的珍爱。林柏寿取这两件作品的名字“兰”和“千”,加上自己住在“草山”(即台北阳明山),合为斋号“兰千山馆”。1969年,林柏寿将90件书法、133件绘画、109件古砚交与台北故宫寄存,今年10月31日合约期满,台北故宫准备归还藏家,引起舆论沸腾,担心文物流向市场,将来很难再公开观览。
回应媒体报道,台北故宫发布五点声明,第二点尤其容易被放大为焦点:“本院库房空间有限,保管自身文物已显狭窄,实不宜长年提供私人无偿寄放,耗费故宫资源进行保管维护,排挤自有文物的各项资源。”于是激起发动连署行动,主张“抢救兰千山馆文物,国宝留台湾”。
“他们知道米线是什么吗?”她好像要坚持“吃面”才是常情。
“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我始终提醒自己,在这个后真相的时代,巨大的音量,核心恐怕是虚空。
“寄存、寄赠、捐赠、出售……”友人熟谙博物馆和藏家的往来关系,正聊着,穿黄色西装领班似的女士问我们主食要吃什么。说是云南菜,这家老字号的餐厅偏向上海口味,幸而席间三位日本客人都还满意。
这时,另一位负责点餐的中年女士来确认我们的订单。她先用日语说,然后对我说:“他们日本人喜欢吃面。”
台北故宫博物院经常规划主题特展,今年我参与的是“无声诗——南宋的小品绘画”,应邀录制了演讲视频“在南宋绘画发现苏东坡”。10月起的特展是“写尽繁华——晚明文化人王世贞与他的志业”。公众对于王世贞或许不熟悉,但是围绕《本草纲目》《金瓶梅》《清明上河图》等医学书籍、小说和绘画,王世贞的艺术眼光和“为父复仇”的故事还是能吸引大家的兴趣吧。
逃离台北的阴雨绵绵,去台南找寻温暖。没想到阳光一路护送我南下。高铁上,收到日本友人来台北看展览的简讯。
“下次见面,东京?台北?新加坡?”
疫情教我更珍惜每一次的聚合,每一场我都带着“一期一会”的心情全力以赴。
她才放心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