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残酷很快令保罗看清了一切。战壕既是保护他,亦是把他跟文明和理性隔开,他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欲望,像野战般,只求存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可是每当听见同伴受伤后的痛苦呻吟,以及敌人在他眼前垂死挣扎,仍有一股恻隐在心底搅动,似有一道呼声告诉他,你仍然是人,有该有的尊严,否则活下去并无意义。回想过去,他更痛恨所有鼓动战争的人,不明为什么民族之间要“彼此敌视,而且默默地、无知地、愚昧地、理所当然地互相残杀。我看见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还在发明武器和撰写文章,令敌视和残杀更为合理、更为持久”。他探问一位死者的遗言,有人回道,死者的遗言并非要报仇,而是盼望永远别再有战争。
首回读小说已是半世纪以前的事了。情节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最后一幕,德军士兵保罗手刃法国士兵之后,心生怜悯,想替他写信回家,保罗的心里满是歉疚和难过,宁愿被杀死的是自己。当时我暗忖,战争可怕,如果有朝一日我被送上战场,炮声响起,我必是第一个躺下装死的人;笑我是懦夫就笑吧,无所谓,活着就好。
俄罗斯新兵到了战场,赫然发现头盔不足,武器不够,食物不备,于是叫苦连天,于是拍片流出,满脸胡须的高大汉子面对手机镜头,呜呜地哭着喊娘。乌克兰士兵对他们开火射击,虽说为了杀敌,可仍会心生不忍?但不忍又如何,要开枪的时候终究不可不扣扳机,战争并非请客吃饭,killing softly仍然是kill,兵戎相见,没有慈悲。
俄乌战士,看这书,看此剧,会是流泪,抑或悲愤?
小说写于上世纪20年代,德国青年保罗在爱国热情的催眠下,参加志愿军前赴战场,校长鼓励他们,会的,你们会害怕,但唯有战争能够令你们成为男人,很快你们便会走在巴黎的大街上,法国民众欢迎你们,家乡父老以你们为荣。去吧,杀死敌人,这是你的天职。于是保罗和朋友们带着笑容出发。
也记得翻书时一直不明白“西线”。向来认同的是同盟国,故事里的战争发生在德法边境,按道理应是“东线”,读到一半才恍然,那是德国作家的小说,视点是德军的,由东边往西边进军,自然是西线了。但无论是西是东,战场上的都是人,都是血肉,都有灵性与痛楚,更不管是100年前的法德抑或100年后的俄乌,都一样。战争是相同的可怕,与可笑和可哀。
所以Netflix在这时候推出新版本《西线无战事》,说的是100多年前的战争,看来却是幕幕应景,镜镜惊心。
保罗最后,死了。那一天,凑巧战事暂停,风平浪静,德军将领在向上级呈报的文件里淡然地写一句话:“西线无战争。”无声无息地,多少生命,消失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