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吃谈喝,是中国文章的一大源流,祖师爷里有苏东坡、袁枚,现当代的有周作人、张大千、梁实秋、汪曾祺、金庸等等一大溜。吃货都高寿,生命的激情转到胃口,大概是最愉悦的出路。“九零后”谢冕也是其中一个。
谢先生不搞独门秘笈不玩春鱼秋肉,甚至,他不讲究,但他吃得披星戴月吃得摧枯拉朽,他吃出了生命的酣畅也写出了食物的真谛。他亲自主持的“谢饼大赛”,最初是他带学生去小汤山看望诗人牛汉,老爷子请他们吃馅饼,搞得他们一直惦记。后来,他们索性以纠正豪华食肆对味蕾的修正主义侵蚀为由,搞馅饼比赛,纠食界颓风,章程一句话:看谁吃得多。第一届馅饼赛男冠拿下12个馅饼,女冠10个。这个比赛,在他的《觅食记》里多次提及,非常代表谢冕三观,其中的酒神精神,直接点题谢冕的诗人身份,也顺势召唤出了散文的原始能量。
这样赤裸的驱力,必须用散文,也惟有散文才能为这种状态赋形。换句话说,这是生活的终端形式,诗歌不行,小说不能。只有散文,让馅饼以馅饼的方式存在。这些馅饼,不会被理念抽掉油水,也不会被真理套上光环,它们存在于散文中,就是保护满嘴流油的生活。
80岁谢老师曾经在深圳,一口气吃掉了17只生蚝,当时,黄子平老师计的数,围观的50后60后70后,一边叹为观止一边也自惭形秽。谢老师不仅从此成为无与伦比的“80后”“90后”,他的勃勃胃口也成为生命的真理性形象。他说饺子调馅的功夫其实蕴含了诸多中国烹调的道理,比如“馅中的主客关系”就是大学问;他的三不吃理论也风格明快有实践论和矛盾论意味:“该咸不咸,不吃;该甜不甜,不吃;该油不油,不吃。”而他所有的美食理论,都来自孜孜不倦的实践。上世纪80年代,谢冕和刘再复、陈骏涛、何西来一起访问新疆,一个晚上,他们四人去赴宴。路过一个市场,有白衣女郎卖羊杂汤,“滚沸的清汤,鲜嫩的羊下水”把谢老师看呆了,他央告众人,吃一碗再走,但被大家从市场拖走。结果是,30年,谢冕八次入疆,上下求索梦中的羊杂汤。所以,谢冕的食物追求,类似求生欲,而一旦这个欲求没有得到满足,比如在成都,“天天面对刻板乏味的饭食,连一碗普通的担担面都不见”,从来好脾气的谢冕也会“怨恨之极”。
从起源上看,诗歌、戏剧向生活发问,答案是命运。散文也向生活发问,答案是生活。生活回答生活,生活格式生活。命运的原则在散文中失效,另一个原则拔地而起:生活,好死不如好活。而散文家的工作也就变成,用具体的生活拯救抽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