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史左编后面还有遗编,叫花尘——古人啰嗦起来也很烦人的。他们执迷花月花屑,即使虚掷光阴也不吝惜。我看着那是纸里记梦魂虚花,到底是过眼云烟。可眼前这本旧画报又何尝不是?1956年的顾媚烫一个时髦的泰勒头,伊丽莎白泰勒式的微鬈短发,大圈耳环,穿着的是旗袍,胸口上一枝桃花灼灼粉艳,封面是黑白着色,眉目如画,粉红绯绯,凝睇含情。应是这首:春天里百花开,姐儿托香腮,年轻轻的情郎呀,我要等你来……另一张扉页彩图,顾媚用丝巾挽住树干,无限依依的眼波流转。背景藏着的也该是一支《夏天的太阳》,歌声里有着奇异的萌动,如少女近乎少妇的诱惑。她演主角已经很迟了,小云雀的剧情使用顾媚从前的一节绯闻,作主要情节,其余大量歌星表演,歌曲串连,看个热闹。她手甩丝巾,一曲露珠儿,依旧很瞩目。续集《星月争辉》即使拍出来,也不是顾媚主角了。她的花谢了,要等到另一株花开,仿佛二度人生。如今复述,接近是蝴蝶回忆旧日的芳尘,芬芳化为灰尘,可香气仍在,那段花光灿烂的时代,顾媚有自己的位置,歌女隐身大影城,闪烁过蝶翅的幽光,代替林黛唱歌,那微颤的歌找到了出口,感情流露导向他人,别人的楚楚动人也寻到了歌声的落脚处,各自交换了灵魂,交换了面貌,转过身去,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那微颤的歌找到了出口,感情流露导向他人,别人的楚楚动人也寻到了歌声的落脚处,各自交换了灵魂,交换了面貌,转过身去,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最近少看书,有也只是信手看一小段———大部头捡一两行过过眼:倒晕檀心,多叶,红花,凡花近萼色深,至其末渐浅。此花自外深色,近萼反浅白,而深檀点其心,此尤可爱。这来自《洛阳牡丹记》,买一册花史左编,全是花的杂记细节,里头有人自称扫花头陀僧,从前的人爱花,恋花,忆花……将牡丹芍药品谱列下,或种法,或瓶花的插法,有的记其花事,有的录花之韵事,书其花色花语,奉为花神。厚厚一本,今人重印,后面附的花之器,一帧帧绘图,说明何者花针,何者花剪,大小细细的铺陈。看的也是以前老旧人们的悠闲心事,有的自诩百花主人,再痴心执念,也不过是带有一份风雅。茶几上这本花史,底边压着老的电影双周杂志,那一期封面是新的“香香公主”造型,秀眉绛唇,一派冷艳,身着旗装,斜襟大道镶滚里绣了大朵花卉,其中有蓝牡丹,亮丽得很——仿佛剧照印象深刻,电影则魔魅减半。许鞍华的上下两集书剑,那时确实忠实的一一看了,有记忆的是钱塘潮涨和雪地冰戏刺杀乾隆。演红花会陈家洛的是张多福,皇帝达式常……迟到后来,铁盒装光碟,也买回家重看。黑白粤语版的书剑大概失传了。况且容小意饰演香香公主,有点年纪太大——其实那个年代也流行改编蹄风的小说成电影:《猿女孟丽丝》《武林十三剑》,后者主角是丁莹,戏里身世奇特曲折;我觉得很好奇,丁莹外形极好,可演戏每多过火,反差颇大——配角清宫西凤是她的情敌,顾媚主演。顾媚存在是一个谜,她连武侠片也拍了,她在泰国演的黑眼罩女黑侠,身材婀娜多姿,在革命清装影片里客串琵琶歌女,每每艳光难掩,妩媚带风情。后来看她写的《繁华如梦》,她签订的是飞利浦公司,李厚襄主持——她多年后CD化的歌曲,如《是真是假》《为什么要惊奇》和同公司的崔萍,那《脸儿甜如糖》《溜走的爱情》互相辉映,简直可以感觉到整个是夜总会的现场气氛,她们可算是飞利浦双艳,一对歌场尤物,乐队经过了年月飞逝,余音尽是笙歌欢愉,歌音更是娇俏甜腻,回声不已,根本没有在时空里消失。李厚襄的灯红酒绿时代曲自有一套的,只不过没有姚敏的幸运:姚莉配钟情,歌声柔婉,人儿娇丽,乡村姑娘进城,连带出浴歌吟,噱头一时无两。顾媚没办法进去百代,后期踏入了公司,姚敏就过世——听过她唱的《诗情画意》,画眉鸟的歌喉稍稍逊色了,六七十年代的乐风,加了波萨诺瓦,俏皮的曲子成了某种改编变奏,时间移动,50年代的流行歌重唱,恍惚的错觉起伏不定,而且再听居然是如今2022年,重叠的岁月说也说不清了。